翌日午时,空中依旧泛着冷气但是已然放晴,阳光洒下碎金。
林州月被带到衙门调查冯安麟死因,未婚夫死了,林灼月身着一身素裙做做样子,脸上扑了扑粉显得惨白病弱。
在衙门公堂之外,林灼月还未踏进去就听见妇人的叫喊声,一进去更是不得了,一双保养得当的手直接就直抓她的面门。
林灼月低着头向后退了两步,再抬头就看见一脸悲痛恶狠狠盯着自己的冯夫人,眼睛红红的看样子已经哭了很久了,十分憔悴。
“你这个丧门星,克死了我麟儿!”
她声音沙哑中仍旧尖锐,上来就给林灼月定罪,说得好似是林灼月杀了她儿子一样。
明眼人都知道冯安麟是平时得罪人太多了,有人来寻仇故意杀害他,冯夫人不过是自欺欺人而已,但是现在没有一个人说话,不想在这个时候触她的霉头。
“夫人!”城主冯峡拉住了自家夫人,及时制止道。
“现在最重要的是调查清楚麟儿的死因,不要让他死不瞑目!”
冯夫人擦了擦泪,冷眼看了一眼城主,不再说话。
两个人唯一的儿子死了,他还这么冷静,她是不满的。
林灼月扫了一眼屋里的人迅速低下头,看来陵城里有头有脸的人都在这里呢,心下有了点数。
现在不宜锋芒太露,还是装傻充愣比较好,也更省心。
冯峡声音浑厚,眼神带着审视道,“五日前,你和麟儿出去的时候有没有见到什么可疑的人?”
林灼月微微抬头道,“没有,没见到可疑人。”
冯夫人眼神直勾勾的,像要吃了林灼月一般,“那日你们出去都做了什么?”
林灼月抿抿唇,欲言又止的样子。
看在冯夫人眼里她就是在心虚,就知道这一定是个丧门星。
她大声道,“快说!”
林灼月低着头一言不发,像是被吓坏了,实际上心里在想你儿子什么德行你不清楚?
现在拼命把责任推到别人身上是为了什么可想而知。
城主道:“不用担心,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就行。”
林灼月侧过脸递给继室杨氏一个眼神。
杨氏立马道,“是啊,月儿不要害怕,把你知道的说出来就行。”
林灼月扬起头来,眼眶红红但是语气坚定,“那日我和冯公子午时一起去香宝阁吃饭,但是吃完饭我就回家了之后就没有见过他了,冯公子他……”
“你骗人!麟儿当天没有回来!怎么可能中午之后你就没见过他了!”冯夫人语气依旧不好,她原本就对林灼月不满意,现在自己的儿子死了,看谁都像凶手,更是一瞬间老了二十岁一样。
“但是麟儿第二日晨时才回的冯府你和他见的最后一面是在哪里?”冯峡和林灼月对视,压迫感满满。
“最后一面,冯公子他……自己去了红香阁。”
红香阁,陵城有名的青楼,去那里是为了干什么可想而知,为什么晚上都没有回家更是一目了然。
马上就要结婚了,新郎官抛下未婚妻去了青楼,可真是……周围的人心思各异。
冯峡面色铁青,冯夫人面色也不好。
之后林灼月就站在杨氏旁边听着城主询问这几天其他和冯安麟相关的人。
全部都问完了发现一点线索都没有,倒是全屋子人都知道了冯家大公子是一个爱逛青楼、嗜赌成性的浪荡子了。
“等等!”
倒是冯峡的属下陈云天发现了一点异常。
众人的目光投向了他。
陈云天却瞧着跪在地上的冯安麟的小厮,眼含质疑,“你说大公子前天没有出门,但是我怎么记得大公子前天出去了?”
林灼月看着陈云天冷静分析,丝毫不怕惹祸上身。
转眼陈云天又看向冯峡:“前天城主找我商谈要事的时候,我进门时见到大公子出门了,林兄应当也见到了。”
林正安回忆一下,之后点点头道,“确实,好像是看见大公子出门了。”
冯峡皱眉看向冯府众人,“我不是说大公子成亲前三天不允许出门么?”
此话一出堂内鸦雀无声,冯府的小厮们全都瑟瑟发抖不敢抬头。
“你说啊!”冯夫人在堂内看了一圈,冲到一个角落拽着地上的小厮扇了一巴掌,“我不是让你看紧大少爷不准他出门吗?”
日子并不算暖和,但是那小厮穿的很薄,不知是冻的还是怕的,一直在发抖。
小厮颤抖着声音道,“大少爷非要出门,小的拦不住!”
“这么多人都拦不住?”冯峡将所有跟在冯安麟身边伺候的小厮看了个遍。
一群人面面相觑,不发一言。
任谁看也是一眼就知道其中有猫腻。
冯夫人依旧不依不挠,“之前不是你都拦住了吗?为什么恰巧前天他出了门?”
她的手狠狠抓住小厮的胳膊,指甲陷入肉里,皮包着骨头的胳膊上出现点点淤青。
“是不是你怂恿少爷出去的!”
相比之下冯峡显然更加冷静,看着小厮眯了眯眼道,“我认识你,你是我派到大少爷跟前的,到底发生了什么?”
冯夫人眼神灼灼,一时间有些口不择言,“快点说,否则我让你一家陪葬!”
这句话戳中了小厮的心里防线,他原本就紧张,现在有些崩溃了,直接痛哭流涕,爆出了一个秘密,“我就从来没有拦住过大少爷!”
冯夫人大叫道,“那你为什么不跟我和老爷说!”
听到这里林灼月眼里已经一片冰冷,冯安麟本身就是一个该下地狱的人。
精心养育的唯一的孩子死了,冯夫人的绝望没有人能懂,所有人都看着她疯狂的质问小厮。
小厮声音里哭腔满满,说着直接痛哭流涕,“因为我拦过大少爷一次,结果是,大少爷把我姐姐……欺负玷污了。”
城主想要制止,但是显然已经来不及,所有人都听见了小厮的话。
他哽咽着说,“之后只要我想拦大少爷,他就说要把我妹妹也……”
冯夫人满口都是“你撒谎!”实际上她也知道自己儿子是什么腌臜人。
冯峡还算冷静的表情终于绷不住了,面色不佳,派人把冯夫人带下去了。
“好了,现在要查一下前两天安麟都是和红香阁哪个女人在一起,其他的他已经死了到此为止。”
“他死了就到此为止?那被他欺负的这么多女子怎么算!”清亮的女声传来,来了一个戴着面纱的女子。
林灼月看见女子闯入大堂之中,眼神明亮像鹰一样锐利,毫不畏惧的直接看向冯峡的眼睛。
面纱女子径直走到大堂正中央,身板笔直,入而不跪。
冯峡道,“你是谁?”
女子冷笑道,“我只是被你儿子侮辱过的众多之一。”
说着她揭开自己的面纱,半边脸布满疤痕,恐怖骇人。
屋里此起彼伏的吸气声。
“我叫方阿荷,顺花街上卖糖饼的,上月我卖饼的时候被冯安麟那个狗杂碎看见了,他派人把我敲晕带到了红香阁,我醒来时就已经被他绑住了,他还趁机……他就是个变态。”
想起那人,方阿荷满脸嫌恶,说着把自己的袖子卷起,胳膊上也是伤痕。
“不仅是我,还有很多和我一样的人,都是被他敲晕关起来,供他取乐,想跑他就拿我们家人威胁。”
“我是用热水烫伤了脸他才没再碰我。”方阿荷伸手摸向自己的脸庞,眼中出现一丝落寞但转瞬即逝,又恢复坚毅模样。
她不能退,她要讨一个公道,为她自己,也为所有受伤害的女子讨一个公道。
方阿荷字字铿锵:“直到昨天他死了我才跑出来,现在红香阁里还有不少和我一样被锁在里面的女子!”
衙门里外此时已经聚集了不少人,城里每月总有一两名女子丢失,现在毫无疑问都开始怀疑冯安麟了,家里丢了姑娘的人家都开始叫嚷要个说法,人声鼎沸。
甚至有的人已经开始冲向红香阁硬闯了。
冯峡铁青着脸说“查!若真如你所说,我会给你们一个交代,但是你要敢污蔑……”
面对冯峡欲言又止的威胁,方阿荷倒是丝毫不惧,一字一顿,“我说的就是真相!你再查我也不怕!”
林灼月抬眼看着堂中那道不屈的身影。
刚正坚韧,很好。
然后眼神锁定到了冯峡身边另一个男子身上,那是冯安麟的弟弟冯安远,是城主府的庶子。
冯安远此时站在冯峡身后老实平静,但是能看出他眼中隐隐露出的一丝野心,还有放在身侧不断抚摸玉佩的手。
可惜冯夫人此时不在……不过没关系,等想明白之后她会知道的。
衙门派出人去查红香阁,案子等查出线索后明日再审,冯峡放话查出冯安麟死因,但是要是冯安麟若是真的迫害其他女子他定然会给大家一个交代。
但是冯安麟估计翻不了身,一群看热闹的百姓跟着去了红香阁,冯峡藏不住,但是他是绝不会让这个儿子干扰他的仕途的,所以那只替罪羊会是谁呢?
走时林灼月看向方阿荷,恰巧和她对视一眼,透亮的眸子里漾着清浅的笑意。
方阿荷不知道林灼月是谁,感到有些奇怪。
但是随后她瞥到灼月身边的侍女的时候却瞳孔一缩。
今天早上红香阁里被掀开的窗户,还有一闪而过的衣裙,竟然和竹意身上的丝毫不差。
待她再看向林灼月时,只见那清冷的小姐已经上了马车。
女眷们回了家,冯峡林正安等人留在衙门商议事情,林灼月和杨氏上了一辆马车回府。
马车内浅香盈盈令人心旷神怡,搭配上简雅大气的配饰很是别出心裁,林灼月眸光流转,这个杨氏……
“大小姐喝茶。”马车里杨氏低头给林灼月倒茶。
林灼月看着她谨言慎行的样子接过茶水调侃道,“你不用害怕,我不吃人。”
“冯安麟这件事,是您的计划吗?”杨氏语气分外忠实开口询问,她知道大小姐这次突然要回来肯定是有什么谋划的。
林灼月看着白瓷茶杯中清透的茶水,有一片茶叶在水中悠悠的打着转,没有抬头,“你很聪明,有事情的话我会派人找你。 ”
“妾身明白。”杨氏轻声应是心中却已经翻起了惊涛骇浪,她有预感今后的日子必然不会平静了。
“我不在的这些年,陵城里发生的大大小小的事情,你跟我说一说吧。”林灼月抬手给杨氏倒了一杯茶,眉眼中全然都是良善。
杨氏接过茶水,开始轻声讲了起来。
其实林灼月这些年虽然不在陵城但是听到的关于陵城的消息丝毫不少,她笑意盈盈的听着杨氏讲述,马车内茶香飘飘,倒真有一种岁月静好的感觉。
很快到了林府,林灼月行了个礼后两个人分开,林灼月回自己的小院。
琴心今日被派去衣铺裁衣了,林灼月身边只跟着竹意,她边走边问,“你怎么看方阿荷?”
竹意回忆起今天早上从毅然决然从二楼窗户上跳下来,打听到冯安麟死后直奔衙门的女子,“她是一个很坚韧的人,有一种不怕死的勇气。”
林灼月笑着说,“我也觉得她很不错。”
她在方阿荷身上看到了女子不屈于强权,不甘于命运的顽强挣扎,以及向死而生的勇气,她是一个聪明坚韧的女孩子。
林灼月踏进屋门坐到案几旁边就觉察到几分异常,径直道,“竹意,关门。”
竹意向上瞥了一眼,迅速把门关上。
“公子这是梁上君子当习惯了不成?”林灼月道,语气中颇有些好笑的意味。
“来日岂不是真变成了小贼?”魏渲还没下来,她就接着说。
原以为这人休息一晚养养伤今日便该走了,谁知这人这么没有眼力见儿,不走就算了还专门在林府等着她。
魏渲从天而降,没想到林灼月刚进来就发现他了。
他盯着林灼月想要瞧出来她与寻常女子到底有什么不同,从头到脚扫了一遍。
素衣素钗素面朝天。
他见过不少美人,但是不得不承认,她这副皮囊毫不打扮单是靠着底子也是明艳动人,之前只是未曾闻名,若有一天真盛装打扮,怕是没有男人能逃出她的手掌心。
魏渲毫不客气直接坐在案几另一侧,目不转睛盯着林灼月,眼神中毫无欣赏全是审视。
竹意翻了个白眼,腹诽道这是什么人啊?
林灼月自然也是察觉到了他那放肆的目光,“你又来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