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周宴在阳台冰冷的地板上醒来,浑身酸痛,意识却异常清醒。昨晚林漾的出现,像一场不真实的梦境。那份久违的、带着阳光和泥土气息的熟稔,像投入死水潭的巨石,在她心底掀起了巨大的波澜,也搅动了深埋的苦涩。
她拿出书包里那盒罗麥给的牛奶,冰凉的触感让她稍微定了定神。还有那块巧克力,包装纸已经被她捏得有些发皱。她小心地拆开,掰下一小块放进嘴里。丝滑的甜味在舌尖蔓延,带着可可的微苦。这一次,那甜味似乎没有完全被苦涩吞噬,反而带来一丝微弱的、真实的安抚。
小汤圆……
林漾那带着阳光气息的呼唤,仿佛还在耳边。
她深吸一口气,将剩下的巧克力和牛奶小心收好。生活依旧冰冷,但似乎……多了一丝微弱的光源?她不知道。只是出门时,脚步似乎比昨天轻快了一点点。
---
走进教室,周宴习惯性地低着头走向自己的角落位置。然而,今天的气氛似乎有些不同寻常。她能感觉到几道探究的、带着新奇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伴随着压低的议论声。
“哎,听说了吗?3班转来个帅哥!”
“对对对!超级阳光那种!笑起来有虎牙!”
“好像叫林漾?听说他昨天放学跟周宴一起走的?”
“真的假的?周宴?他们认识?”
“看着挺熟的……”
周宴的心跳漏了一拍,握着书包带子的手紧了紧。她没想到林漾的出现会引起这样的关注。她加快脚步,几乎是逃也似的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将脸埋进摊开的书本里,试图隔绝那些好奇的视线。
然而,麻烦似乎总是主动找上门。
杨之遥和几个女生像一阵香风般飘到了周宴的座位旁。杨之遥今天穿了一件精致的米白色毛衣,衬得她皮肤更加白皙,笑容依旧甜美,只是眼底深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和……兴味?
“周宴,早啊。”杨之遥的声音清脆悦耳,带着恰到好处的亲昵,“听说你认识3班新转来的林漾?”
周宴的身体瞬间绷紧,头埋得更低了,含糊地“嗯”了一声。
“真的呀?”杨之遥身边一个短发的女生夸张地捂住嘴,“那林漾挺帅的呢!周宴,看不出来嘛,你还有这么帅的朋友?快说说,他以前什么样?好相处吗?”
几个女生叽叽喳喳,目光灼灼地盯着周宴,仿佛在打量一件新奇的事物,而非在询问一个人。那种带着优越感的、居高临下的好奇,让周宴感到极度不适。
“我……我们不熟。”周宴艰难地挤出几个字,声音干涩。她不想成为她们茶余饭后的谈资,更不想让林漾卷入这种无聊的审视。
“不熟?”杨之遥微微挑眉,漂亮的眼眸里闪过一丝玩味,她轻轻拉过旁边一张椅子,姿态优雅地在周宴旁边坐下,仿佛要促膝长谈,“可昨天放学,好多人都看到你们一起走了呢,聊得挺开心的样子。”她身体微微前倾,带着一种无形的压迫感,声音压低了一些,带着点八卦的意味,“哎,悄悄告诉我,他是不是……在追你啊?”
“轰!”
周宴的脸颊瞬间烧了起来,巨大的窘迫感让她几乎窒息。“追你”这两个字从杨之遥嘴里说出来,带着一种轻佻的、近乎侮辱的意味。仿佛她和林漾之间那份纯粹的童年情谊,在她们眼中,只是另一种可供消遣的、带着阶级落差的“八卦”。
“没有!”周宴猛地抬起头,第一次带着明显的抗拒看向杨之遥,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我们只是……小时候认识!”
她的反应似乎取悦了杨之遥。杨之遥看着她涨红的脸和眼中的屈辱,嘴角勾起一抹了然又带着点轻蔑的笑意,仿佛在说:看吧,我就知道。她优雅地站起身,拍了拍并不存在的灰尘。
“哦,原来是‘小时候认识’啊。”她刻意加重了“小时候”三个字,语气带着一种微妙的调侃,“那也不错嘛,难得有个老朋友。不过……”她话锋一转,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周宴洗得发白的袖口和朴素的文具,笑容依旧甜美,却字字如刀,“像他那样阳光开朗的男生,现在应该挺受欢迎的吧?周宴,你可要‘好好把握’哦。” 最后四个字,她咬得格外清晰,带着一种意味深长的“祝福”。
说完,她不再看周宴瞬间苍白的脸,像只骄傲的白天鹅,带着她的“随从”们翩然离去,留下一串清脆的笑声和若有似无的香水味。
周宴僵在原地,手指紧紧抠着桌角,指甲几乎要嵌进木头里。杨之遥的话,像淬了毒的冰针,精准地刺中了她最敏感的自尊。那份“好好把握”的“祝福”,比直接的嘲讽更让她感到难堪和窒息。在杨之遥她们眼里,林漾的阳光和温暖,是她这种“灰姑娘”需要“把握”的“机会”?一种带着施舍意味的“机会”?
刚刚因为林漾出现而升起的微弱暖意,瞬间被这盆冰冷刺骨的污水浇得透心凉。她像一只被剥光了羽毛丢在寒风里的鸟,只剩下无处遁形的狼狈和冰冷。
---
课间操的音乐响起,周宴机械地随着人流走向操场。她刻意低着头,避开人群,只想把自己藏起来。然而,在队伍站定后,她还是下意识地抬眼,目光越过攒动的人头,投向隔壁3班的位置。
她一眼就看到了林漾。
他站在男生队伍的中后排,身姿挺拔,像一棵生机勃勃的小白杨。阳光落在他栗色的短发上,跳跃着碎金。他似乎还没完全熟悉广播操动作,动作有些生涩,但做得非常认真,脸上带着一种专注又有点笨拙的可爱神情。他似乎感受到了什么,目光在人群中扫视,然后,精准地捕捉到了周宴的视线!
林漾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像被点燃的星辰。他咧开嘴,露出标志性的小虎牙,冲着周宴的方向,用力地、无声地挥了挥手,笑容灿烂得晃眼。那笑容里没有任何杂质,只有纯粹的、重逢的喜悦和“看到你真高兴”的直白表达。
那一瞬间,周宴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那纯粹的阳光和温暖,像一道炽热的光束,穿透了杨之遥留下的冰冷阴霾,直直地照进她灰暗的心底。她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周围女生投来的、带着羡慕或好奇的目光聚焦在林漾身上,也顺带扫过了她。
她慌乱地低下头,脸颊不受控制地发烫。但这一次,不是因为窘迫,而是一种陌生的、带着点无措的暖意。林漾那毫无保留的、在众目睽睽之下的“招呼”,像一种无声的宣告,带着一种笨拙却强大的力量,驱散了杨之遥话语带来的寒意。
解散哨声响起,人潮涌动。周宴低着头,随着人流走向教学楼,心里乱糟糟的。林漾的阳光让她渴望靠近,杨之遥的冰冷又让她想退缩。她就像一只在冰与火夹缝中挣扎的困兽。
“周宴!”罗麥响亮的声音带着点气喘,从旁边挤了过来,圆圆的脸蛋红扑扑的,小眼睛里闪着兴奋的光,“你看到没?看到没?3班那个新来的帅哥林漾!他刚才是不是在跟你打招呼?哇!他笑起来好好看!你们真的认识啊?”
罗麥的兴奋是纯粹的,没有任何杨之遥那种审视和算计。周宴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心里的冰层似乎又融化了一点。她轻轻点了点头:“嗯……小时候的邻居。”
“太棒了!”罗麥开心地拍了一下手,“有个老朋友在身边真好!感觉他性格超好的样子!”她顿了顿,又凑近周宴,压低声音,带着点小得意,“而且,我刚才看到杨之遥她们几个脸色可精彩了!哈哈!”
罗麥的话让周宴微微一怔。她刚才只顾着窘迫和心乱,根本没注意杨之遥她们的反应。但罗麥的“告密”,像一颗小小的开心果,让她心底那点因为杨之遥而生的阴郁,奇异地消散了不少。
两人并肩走进教学楼。在楼梯拐角处,周宴的脚步顿住了。
洛恒正从楼上走下来,手里拿着一叠似乎是竞赛资料的文件。他步履从容,神色淡漠,仿佛周围的一切喧嚣都与他无关。他微微低着头,似乎在思考着什么,并没有注意到拐角处的周宴和罗麥。
周宴的心跳瞬间失序。她几乎是本能地侧过身,想把自己藏进墙壁的阴影里,避开那道清冷的目光。然而,洛恒还是看到了她们。他的目光随意地扫过,在周宴身上停留了不到半秒——那眼神平静无波,没有任何探究,没有任何情绪,就像看到走廊里任何一件静止的物品,然后便毫无波澜地移开,继续迈步向下走去。
擦肩而过。
带着他身上那股清冽的皂角香气。
也带着他骨子里那份拒人千里的、冰冷的漠然。
周宴僵在原地,看着洛恒挺拔清冷的背影消失在楼梯下方,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又缓缓松开。没有预想中的剧烈疼痛,只有一种更深沉的、仿佛沉入冰湖底部的麻木和无力。
杨之遥的尖刻像冰锥。
林漾的阳光像暖炉。
罗麥的纯粹像微火。
而洛恒……洛恒的存在本身,就像悬挂在光年之外、永恒不变的冰冷星体。无论她身边的冰与火如何交织、碰撞、试图融化或冻结她,他始终在那里,清冷,遥远,无声地映照着她的卑微与渺小。
她夹在这冰与火的缝隙里,一边是林漾和罗麥带来的、带着刺痛感的温暖诱惑,一边是洛恒那遥不可及的冰冷光芒和现实里无处不在的沉重债务与威胁。
每一步,都像踩在冰刀上,又像被火焰炙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