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之遥的尖刻、林漾的阳光、洛恒的漠然……像不同颜色的颜料，在周宴灰暗的心底泼洒、碰撞，留下混乱又刺目的痕迹。她夹在这冰与火的缝隙里，每一步都走得心神俱疲。而压在心头最沉重的那块巨石，依旧是那三百五十块的债务——弟弟的游戏皮肤和厉致诚的“鸡腿”勒索。
课间，她甚至不敢在座位上多待，生怕杨之遥那群人又带着审视的目光围过来，或是厉致诚那张带着恶劣笑容的脸突然出现。她习惯性地躲进了教学楼西侧那个几乎废弃的楼梯间，只有这里的冰冷和寂静能让她短暂地喘口气。
她靠在落满灰尘的墙壁上，从书包最里层摸出那盒罗麥给的牛奶。冰凉的触感让她混沌的头脑清醒了一些。她小口小口地喝着，仿佛在汲取一点对抗现实的勇气。三百五十块……这个数字像冰冷的铁链，缠绕着她的脖颈，越收越紧。
去哪里弄钱？
打工？时间、地点、身份……都是问题。
借钱？向谁借？罗麥？她家境似乎也很普通。林漾？她开不了这个口，更不想让这份刚重逢的、带着阳光的友谊沾染上铜臭和卑微。而且，她拿什么还？
绝望像冰冷的藤蔓，顺着脊椎一点点向上攀爬，缠绕住她的心脏。她甚至冒出了一个荒谬而危险的念头：要不要……真的去厉致诚说的那个KTV？唱首歌，或许就能抵掉那五十块？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她自己狠狠掐灭。那无异于羊入虎口，是比债务本身更可怕的深渊。
就在她被冰冷的现实压得几乎喘不过气时，楼梯上方传来了脚步声。很轻，很稳，带着一种独特的、从容不迫的节奏感。
周宴的心猛地一跳，下意识地想把自己缩进更深的阴影里。这个时间，这个僻静的地方，会是谁？
脚步声停在了楼梯拐角处。周宴屏住呼吸，从楼梯扶手的缝隙间，小心翼翼地向上望去。
是洛恒。
他手里拿着一个看起来很沉的文件夹，里面塞满了各种竞赛资料和试卷。他微微蹙着眉，似乎正在思考一道难题，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捻着纸张的边缘。午后的阳光透过高处的气窗斜斜地打在他身上，给他清俊的侧脸轮廓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边，却丝毫没有融化他周身那股清冷疏离的气息。
他站在那里，像一尊完美的雕塑，专注，沉静，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他和手中的难题。他完全没有注意到楼梯下方阴影里，那个屏息凝神、如同受惊小兽般的周宴。
周宴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不是因为害怕，而是一种更复杂的情绪。她看着他专注思考的侧脸，看着他指间捻动纸张时那骨节分明的手指，看着他眉宇间那不易察觉的微蹙……那是她从未接触过的、属于另一个世界的专注和投入。那里面没有生活的窘迫，没有债务的压迫，只有纯粹的对知识的探索和征服。
巨大的差距感再次如同冰冷的潮水般将她淹没。她和他，何止隔着光年？简直是隔着无法逾越的阶级鸿沟和生存壁垒。他的烦恼是竞赛题的难度，是更高维度的挑战。而她的烦恼，是三百五十块的生存挣扎，是来自家庭的压榨和校霸的威胁。
他手里那厚厚一沓竞赛资料，每一张纸，每一道题，都像是对她卑微现实无声的嘲弄。那是她无法企及的高度，是她连想象都匮乏的世界。他站在那里，像一座矗立在云端的高峰，而她，是山脚下泥泞里挣扎的蝼蚁。他甚至不需要低头，就能将她渺小的挣扎尽收眼底，而他，连目光都吝于施舍。
一股尖锐的自卑和绝望攫住了周宴。她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血腥味。牛奶盒子冰冷的棱角硌着她的手心，提醒着她现实的冰冷。她再也待不下去，怕自己控制不住发出声音，惊扰了这尊云端的神祇，也怕自己那点可怜的狼狈和挣扎暴露在他漠然的视线下。
她像一缕无声的青烟，贴着冰冷的墙壁，用最快的速度，悄无声息地退出了楼梯间，将自己重新投入外面喧嚣而冰冷的人潮中。身后，洛恒依旧沉浸在他的世界里，对刚才楼梯下方那场无声的风暴，毫无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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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的最后一节是自习课。教室里的气氛相对轻松，同学们或低声讨论，或埋头写作业，或偷偷看课外书。周宴强迫自己集中精神在面前的数学练习册上，试图用题海暂时麻痹自己混乱的思绪。然而，那些复杂的公式和图形在她眼前扭曲变形，最终都幻化成三百五十块这个冰冷的数字。
她烦躁地合上练习册，目光无意识地扫过教室前方。洛恒的位置是空的。他大概又去了哪个老师的办公室讨论竞赛题，或者去了图书馆。想到图书馆，周宴心中一动。那里安静，或许能让她冷静下来，想想办法。而且……那里有免费的参考书和习题，能省下买资料的钱。
抱着这个念头，周宴收拾好东西，悄悄离开了教室。
市一中的图书馆很大，藏书丰富，环境安静肃穆。午后柔和的阳光透过高大的落地窗洒进来，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油墨和旧纸张的味道。周宴找了个最角落、靠窗的位置坐下。这里被高大的书架遮挡，形成了一个相对隐蔽的小空间。
她从书包里拿出物理课本和练习册——这是她相对较弱的科目，也是她唯一能想到的、通过努力或许能提升成绩、未来或许能争取奖学金（尽管渺茫）的途径。她翻开课本，强迫自己沉下心去看那些枯燥的定律和公式。
时间在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中缓缓流逝。图书馆里安静得只剩下翻书声和空调低沉的嗡鸣。这份难得的宁静，让周宴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了一些。她沉浸在物理的世界里，试图用逻辑和理性驱散心头的阴霾。
然而，一道复杂的力学综合题难住了她。她反复演算，思路却像走进了死胡同，怎么也解不开。挫败感再次涌上心头，她烦躁地抓了抓头发，目光无意识地落在窗外摇曳的树影上。
就在这时，一个清冷如玉、带着微微磁性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打破了这片角落的宁静。那声音不高，吐字清晰，每一个音节都像冰珠落玉盘。
“……所以，这里的关键在于能量守恒定律在非弹性碰撞中的边界条件设定。你忽略了碰撞后系统的动能损失转化为内能这一项，导致你设定的方程初始条件就存在偏差。”
周宴的心猛地一跳！这个声音……她太熟悉了！是洛恒！
她僵硬地、极其缓慢地转过头，循着声音望去。
就在与她隔着一个过道、同样靠窗的另一个角落位置，洛恒正坐在那里。他对面坐着一个戴眼镜、看起来同样优秀的男生，似乎是他的竞赛伙伴。两人面前摊开着厚厚的竞赛资料和写满复杂公式的草稿纸。
洛恒正指着草稿纸上的一处，冷静地分析着对方的思路错误。他的侧脸对着周宴的方向，鼻梁高挺，下颌线条干净利落，薄唇微抿，眼神专注而锐利，带着一种洞悉问题的穿透力。午后的阳光勾勒着他清俊的轮廓，让他整个人仿佛笼罩在一层理性的光晕中。
周宴的呼吸瞬间停滞了。她像被施了定身咒，僵硬地坐在那里，连指尖都不敢动一下。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那个清冷如玉的声音在耳边反复回响，每一个清晰的字眼都像在提醒她智识上的鸿沟。
她下意识地看向自己摊开的物理练习册上，那道被她画得乱七八糟、毫无头绪的力学题。再看看洛恒他们讨论的那些复杂得如同天书般的竞赛题……巨大的落差感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她的心上。
她算什么？
她连课本上最基础的难题都解不开，而他却早已在挑战着物理世界的巅峰。
她在这里为生存挣扎，而他却在知识的殿堂里从容漫步。
那道无形的鸿沟，从未如此清晰，如此冰冷地横亘在她面前。
一股强烈的自惭形秽感席卷了她。她慌忙低下头，几乎要把脸埋进课本里，生怕洛恒的目光会不经意间扫过来，看到她练习册上那些笨拙的演算和错误。她感觉自己像个误入天鹅湖的丑小鸭，浑身都散发着格格不入的笨拙和窘迫。
她手忙脚乱地想合上练习册，逃离这个让她无地自容的地方。然而，动作太急，胳膊肘不小心撞到了放在桌角的水杯！
“哐当！”
一声清脆刺耳的碎裂声，在安静的图书馆里骤然炸响！
水杯摔在地上，四分五裂。水花四溅，瞬间洇湿了周宴的裤脚和鞋子，也溅湿了散落在地上的练习册和课本。
巨大的声响瞬间吸引了整个图书馆的注意！无数道目光齐刷刷地投射过来，带着惊愕、好奇和被打扰的不悦。
周宴彻底僵住了！她像一尊石化的雕像，维持着伸手想要挽救的姿势，脸色惨白如纸，大脑一片空白。世界仿佛在瞬间失声，只剩下她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和地上那滩刺目的水渍、破碎的玻璃渣。
完了……
这是她脑海里唯一的念头。
在洛恒面前……
在所有人面前……
她像一个笨拙的、搞砸一切的、彻头彻尾的笑话！
她甚至不敢去看洛恒的方向，害怕看到那双沉静眼眸里可能出现的任何一丝情绪——惊讶？厌烦？还是那更伤人的、纯粹的漠然？
她只想立刻消失！立刻从这个让她无地自容的地方消失！
然而，身体却像灌了铅一样沉重，动弹不得。她只能僵硬地站在那里，承受着四面八方射来的目光，像被钉在耻辱柱上，等待着最终的审判。冰冷的裤脚贴在皮肤上，寒意顺着脚踝一路蔓延到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