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里王桂芬歇斯底里的咆哮如同淬了毒的尖刀,将病房里虚假的平静彻底撕裂。“五千块赔偿”、“医院账单”、“滚去打工”、“别想上学”……每一个字都带着毁灭性的力量,反复凌迟着周宴早已脆弱不堪的神经。她看着被单上那点可怜巴巴、皱成一团的零钱,再看向手背上因拔掉针头而汩汩冒血的针孔和掌心被手机碎屏割裂的伤口,一股冰冷的、带着铁锈味的绝望彻底吞噬了她。
钱。
立刻。
很多很多的钱。
否则,她将万劫不复。
“周宴!你干什么!”林漾的惊呼和罗麥的哭腔仿佛来自遥远的天边。他们扑上来想按住她流血的手,却被她眼中那片死寂的荒原和近乎疯狂的决绝震住。
她像感觉不到疼痛,只死死攥着那部如同索命符咒般的手机。屏幕碎裂的玻璃渣更深地嵌入掌心,鲜血顺着指缝滴落在雪白的被单上,洇开刺目的红梅。母亲那“退学打工”的终极威胁,像无形的巨手扼住了她的咽喉,窒息感让她眼前阵阵发黑。
去KTV。
唱首歌。
五十块。
至少……先摆脱厉致诚的勒索。
这个念头,如同黑暗中唯一可见的、通往地狱的阶梯,带着致命的诱惑力,清晰地浮现在她绝望的脑海。那是她此刻唯一能抓住的、似乎可以解决部分问题的“稻草”,即使知道那稻草连接着深渊。
“别管我!”她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出声,声音破碎沙哑,带着一种濒死的绝望。她猛地推开林漾试图抱住她的手臂,像一头发狂的、只想冲出牢笼的困兽,赤着脚,跌跌撞撞地冲向病房门口!染血的校服下摆扫过冰冷的门框,留下几道暗红的痕迹。
“周宴!”林漾目眦欲裂,想追上去,却被罗麥死死拉住。
“林漾!快!快追啊!她这样出去会出事的!”罗麥哭喊着,圆圆的脸蛋上满是惊恐的泪水。
林漾瞬间回神,看了一眼病床上刺目的血迹和周宴消失的门口,一咬牙:“我去追!你留在这里找医生处理一下现场,然后……报警!就说有人胁迫未成年少女去KTV!”他语速飞快地交代完,像离弦的箭一般冲了出去。
罗麥看着空荡荡的病房和那滩刺目的血,浑身发抖,却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按响了床头的呼叫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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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的城市被霓虹点亮,喧嚣而冰冷。周宴像一抹游魂,赤着脚奔跑在冰冷坚硬的人行道上。脚底被碎石硌破,渗出血丝,她却浑然不觉。晚风灌进她单薄的校服,吹得她瑟瑟发抖,但更冷的,是心底那片彻底冻结的荒原。
她脑海里只有一个目的地:蓝调KTV,888包厢。
“蓝调”的霓虹招牌在夜色中闪烁着迷离诱惑的光芒。震耳欲聋的音乐声浪从厚重的门内隐隐透出,带着一种堕落的狂欢气息。门口站着几个穿着时髦、叼着烟的年轻男女,投来的目光带着轻佻的审视。
周宴的脚步在门口顿住。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她,让她几乎无法呼吸。里面会是什么?厉致诚那张带着恶劣笑容的脸?还有其他什么人?他们会怎么对她?唱歌?仅仅是唱歌吗?
母亲那五千块的赔偿金和退学的威胁,像沉重的枷锁,再次勒紧了她的脖颈。她没有退路。一点都没有。
她深吸一口气,那冰冷的空气刺痛了肺腑,却带来一种近乎自虐的清醒。她低头看了看自己染血的掌心,又拢了拢凌乱的头发,试图遮住苍白如纸的脸颊,然后,像赴刑场般,推开了那扇沉重的、隔绝了两个世界的门。
震耳欲聋的音乐、混杂着烟酒和廉价香水的气味、以及昏暗迷离的旋转彩灯,瞬间将她吞没。巨大的声浪冲击着她的耳膜,让她头晕目眩。她像误入兽群的小鹿,在迷宫般的走廊里摸索着,寻找着那个如同地狱入口的门牌——888。
终于,她停在了那扇厚重的、镶嵌着金属数字“888”的门前。门内传来鬼哭狼嚎般的歌声和放肆的哄笑声。她的手心全是冷汗,混合着未干的血迹,黏腻冰凉。她颤抖着伸出手,轻轻推开了门。
包厢内的景象比想象中更令人窒息。光线昏暗,烟雾缭绕。巨大的屏幕上闪烁着刺眼的MV画面。沙发上歪七扭八地坐着七八个男女,大多是生面孔,穿着张扬,眼神里带着一种放纵的迷离。茶几上堆满了空酒瓶、果盘和吃剩的零食,一片狼藉。
厉致诚坐在正中的位置,依旧是那副松松垮垮的姿态,校服拉链敞着,露出里面的黑色T恤。他手里晃着一个玻璃酒杯,里面是琥珀色的液体。看到门口出现的周宴,他嘴角勾起一抹预料之中、带着玩味和掌控欲的恶劣笑容。
“哟!看看谁来了?”厉致诚的声音透过麦克风传来,带着电流的杂音和刻意的放大,瞬间压过了背景音乐,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我们的小哑巴歌手,还挺守时嘛!”
哄笑声瞬间响起。几道带着好奇、打量和毫不掩饰轻佻的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周宴身上。她像被剥光了丢在聚光灯下,浑身僵硬,手脚冰凉,只想立刻转身逃走。
“愣着干什么?进来啊!”厉致诚扬了扬下巴,示意她关门,“怎么?还要我八抬大轿请你?”
周宴的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着。她咬着牙,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地挪进了包厢,反手关上了门。隔绝了外面相对“正常”的喧嚣,包厢里这充满恶意和欲望的空气让她窒息。
“啧,脸色这么差?怕我吃了你?”厉致诚放下酒杯,站起身,迈着懒散的步子走到周宴面前。高大的身影带着强烈的压迫感,阴影完全笼罩了她。他低下头,带着烟酒味的气息喷在她脸上,眼神锐利地扫过她苍白脆弱的脸颊、凌乱的头发,最后落在她那只紧握成拳、指缝间还渗着血的手上。
“手怎么了?”他伸出手,似乎想去抓她的手腕。
周宴像被烫到一样猛地后退一步,后背撞在冰冷的门板上,发出“咚”的一声轻响。她惊恐地看着厉致诚,喉咙发紧,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呵,还挺有脾气。”厉致诚嗤笑一声,收回手,也不在意,“行吧。既然来了,规矩还记得吧?给我唱首歌,昨天那五十块的‘债’,一笔勾销。”他指了指茶几上另一个闲置的麦克风。
唱歌?
在这么多人面前?
在厉致诚和他这群朋友面前?
巨大的屈辱感让周宴浑身发冷。她死死咬着下唇,几乎要咬出血来。她看着那个麦克风,仿佛看着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
“怎么?不愿意?”厉致诚的声音冷了下来,眼神里闪过一丝不耐和危险的信号,“还是说,你想用别的方式‘赔’?”他意有所指地扫了一眼她单薄的身体,目光里的意味不言而喻。
包厢里的哄笑声更大了,夹杂着口哨和起哄。
“诚哥!别为难小妹妹嘛!”
“就是,唱一个呗!让哥几个听听!”
“小妹妹别怕,唱得好哥哥有赏!”
污言秽语和轻佻的调笑像冰雹一样砸在周宴身上。她感觉自己像掉进了冰冷的泥沼,越挣扎,陷得越深。她看着厉致诚那越来越阴沉的脸,知道再僵持下去,后果只会更糟。
五十块……
至少……先摆脱这个恶魔……
这个念头,带着自毁般的悲壮,支撑着她。她颤抖着,极其缓慢地挪动脚步,像走向断头台,朝着那个麦克风走去。
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冰冷的麦克风时,包厢厚重的门被一股巨大的力量从外面猛地推开!
“砰——!”
巨大的声响瞬间盖过了包厢里的音乐和喧嚣!
刺眼的光线从门外涌入,驱散了门口的一片昏暗!
两个身影如同天神降临般,带着愤怒的风暴,骤然出现在门口!
是林漾和罗麥!
林漾高大的身躯堵在门口,栗色的短发在走廊灯光下泛着光,胸膛剧烈起伏,显然是狂奔而来。他那双总是盛满阳光笑意的眼睛此刻燃烧着熊熊怒火,像被激怒的雄狮,死死锁定在站在周宴面前、一脸错愕的厉致诚身上!
罗麥紧跟在他身侧,圆圆的脸蛋气得通红,小眼睛瞪得溜圆,像一头护崽的小母豹,毫不畏惧地怒视着包厢里那些不怀好意的人!她一眼就看到了周宴惨白的脸、颤抖的身体和那只还在渗血的手,眼泪瞬间涌了出来:“周宴!”
周宴在看到他们的那一刻,紧绷到极限的神经骤然断裂。一股巨大的、混合着委屈、后怕和绝处逢生的酸涩猛地冲上鼻尖,视线瞬间模糊。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身体软软地向后倒去。
“小汤圆!”林漾一个箭步冲上前,在周宴倒下前稳稳地扶住了她!他将她颤抖冰冷的身体紧紧护在怀里,用自己的胸膛为她隔绝了那些恶意的目光。感受到怀里人那微弱的颤抖和绝望的气息,林漾的怒火几乎要冲破头顶!
他抬起头,那双燃烧着火焰的眼睛死死盯住厉致诚,声音低沉得如同即将爆发的火山,带着前所未有的戾气和冰冷:
“厉致诚!你他妈对她做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