粥煮好后,姜桃返回到沈肆的卧室,正巧看到沈肆举着温度计看指针,于是二话不说就把东西夺过来。
“我来看,省的你骗我。”
沈肆蒙在原地,后知后觉才在心里补了一句不至于。
姜桃找准角度看清水银,立时被吓了一大跳:“40℃?!”
温度计也不甩回去了,姜桃第一反应是上前一步,问沈肆:“你还有哪里不舒服?我听你一直在咳嗽,你嗓子发炎了么?”
沈肆从她手里拿过来温度计放回塑料壳子里,一边扣上蓝色盖子,一边云淡风轻地说:“还有一点感冒。”
然而姜桃可没有他那么云淡风轻,直接提出:“去医院吧。”
反正她前阵子考了驾照,沈肆把车钥匙借她一用,她也能保证把人安然无恙地送去医院。
沈肆摇了摇头:“不用。”
又是不用。
给你送饭不用。
送你去医院看病也不用。
她以前怎么没发现沈肆这个人这么犟,好像认定了什么就十头牛也拉不回来的样子。
忽然想到什么,姜桃问:“你不会是故意拖着这病,好不去相亲吧?”
沈肆苍白病弱的面孔上原本无波无澜,闻言忽的一笑,对姜桃说:“越来越聪明了。”
姜桃看着沈肆苍白的唇色和渐渐攀上面颊的发烧绯红,心想去你的吧。
“哪有你这样的,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你亏不亏?”
沈肆看着姜桃着急的神色,心想好像也不是很亏,起码在她告诉他她已经和裴星熠谈恋爱了之前,他还能看到她对自己关心备至的样子。
可能也是最后一次了。
见沈肆半天不说话,姜桃想,大不了架着人打出租车也要把人送去医院。
正要动手时,沈肆却指了指药箱,告诉姜桃:“真不用,你帮我看一下药箱吧,有退烧药,我今天只是以为自己是普通感冒,就吃了点感冒药,没想到会发烧,不是存心搞成这副样子的。”
姜桃看他说得诚恳,就勉强相信了,接着立马去翻药箱找药,考虑到他估计没吃什么东西,就拿了可以空腹服用的对乙酰氨基酚药片,然后又下楼去给他接了一杯温水。
沈肆接过玻璃杯,把药片含进嘴里,仰头饮下几口温水冲服。
姜桃站在旁边,看着他已经有些许绯红的脖子和因为饮水而滚动的喉结,确认他的确把药吃了才说:“浴室可以进么?我给你找条毛巾敷一下。”
等沈肆点点头确认可以,姜桃才推开浴室的门,抽下来一条干净毛巾,打开水龙头用温水浸湿,然后又扭干。
可能是因为相处比较久,两个人太熟了,姜桃想都没想就走上前擦拭沈肆的脖子。
沈肆的反应慢了半拍,几秒后才伸手制止,神色和语气都不太自然:“别弄了,我来吧。”
闻言,姜桃也意识到不对劲,立马撒了手把毛巾给沈肆,直起身忙说:“粥煮好了,我等下给你端过来。”
沈肆刚想说不用,放那里就行,他等会儿自己去吃,但姜桃已经再次一溜烟没影了。
手里握着温热的柔软毛巾,沈肆看着大敞的卧室门,神色复杂,他抬手拿过来那杯刚被姜桃送来的服药温水,将剩余部分一饮而尽。
漂亮又脆弱的喉结滚动几下,在一片轻微绯红的脖颈皮肤中又稳定下来。
沈肆放下杯子,玻璃杯底和床头柜面碰撞出一声脆响,在安静的环境里格外清晰,就像是考场上的收卷提示铃,在恰当的时间点响起,告诉学生应该收卷了。
不要太贪心。
姜桃这次返回的没有那么快,等她回来时,沈肆已经把毛巾放回浴室,又回床上躺下了。
盛着白粥的小瓷碗被她放在一侧的床头柜上,姜桃拍拍沈肆,温声说:“先别睡,你把粥喝了,别放凉。”
本来也没有睡着的沈肆闻声就直起身,端起床头的碗勺,捧在手里。
白粥不稠不稀刚刚好,只是姜桃做得那些无辣不欢的菜实在不适合此刻发烧感冒嗓子发炎的患者来食用,所以特别特别特别清淡。
姜桃看他用勺子舀了好几下,但一次都没往嘴里送,还以为他因为太清淡吃不下,就说:“生病了就别想着吃什么山珍海味了,白粥是有点淡,但最适合现在的你吃,大不了今天晚上我给你蒸鸡蛋羹,那个有点味道,不会太淡。”
沈肆倒没有这个意思,就是觉得舀几下会让粥变得更容易入口,不会太烫。
“没有,”沈肆舀了一口白粥喂到嘴里,咽下后告诉姜桃,“粥很好吃,我没有嫌弃。”
姜桃轻哼一下:“你敢嫌弃?嫌弃你也要吃,谁叫你现在是手无缚鸡之力的病人,你可不一定打得过我。”
白粥的温暖一下子贯穿肺腑,沈肆忽然想到,这好像还是他第一次吃姜桃做的饭,以前一直是他做给姜桃吃,姜桃是从来也不会下厨房的。
她说过她不喜欢做饭,也讨厌呛人的油烟。
但现在却下厨了。
是因为在国外生活了很久么?
在国外是不是很辛苦?
疾病削弱人的免疫力,沈肆觉得自己也变得格外多愁善感。
他抬头看向姜桃,问她:“你这些年在国外过得开心么?”
问完他就有点后悔。
本意是想知道她是不是有些时候过得很辛苦,但下一秒他就又想起那张映着伦敦雪夜的照片,被姜桃珍而重之,悉心收藏。
她怎么会不开心呢?
她在伦敦久别重逢了她一直以来都深深喜欢的人。
人生四大幸事之一的他乡遇故知,足以聊慰无数个异国他乡的漫漫长夜。
姜桃倒是被这句话问得倏然一愣,回来这么久,沈肆似乎还是第一次问她在国外如何。
虽然他们之间在异国的九年里也有联系,但肯定没有她和她爸妈的联系更加密切和频繁。
沈肆不知道的事情远比他知道的要多。
但是她人已经回国了,过去的都已然成为过去,虽然在国外也有不少难过的时刻,但姜桃却不是那种会被过去束缚手脚的人。
她昂扬向上,坚韧而坚强,像一株向日的葵花,温暖明媚,即便没有太阳,也不妨碍她野蛮生长、发光发亮。
姜桃摆摆手,语气轻松:“当然开心啦,我这个性格,在哪里都会过得很开心的。”
沈肆沉下眼睫,又舀了一勺白粥,沉默着没再说话。
小瓷碗很快见底,姜桃问要不要再给他盛,沈肆拒绝了:“你不用管碗筷了,我想睡一觉,睡醒了我会收拾的,你回去吧。”
姜桃没发觉他语气里的疏远,嘻嘻一笑道:“饭是我做的,肯定是你刷碗啦,所以你可要赶快好起来,然后去把碗筷收拾了,不然程阿姨回来肯定会问责你怎么这么懒。”
沈肆躺在床上,背对着姜桃不去看她,闻言说了一句:“她今天不会回来的,她和我爸都很忙。”
姜桃撂下一句“那你也要赶快好起来”,然后就带着碗勺轻轻关上门离开了。
言出必行,姜桃把沈肆的碗勺放进流理台的水池里,灌上半碗水,然后就拎上自己的饭食回家了。
沈肆这一睡就是睡到了下午,姜桃在家吃过饭,交付完画稿,收拾了自己的碗筷后又提着鸡蛋来了对面的沈肆家。
日落西山,沈肆这一觉似乎还没有醒来,姜桃先把鸡蛋羹蒸上,然后才去敲了沈肆的房门。
屋里传来一声很轻弱的“进来”,姜桃继而推门走进,只见沈肆手臂横搭在眉下眼睫,盖着光线,一副刚醒来需要缓冲的样子。
看来人是姜桃,沈肆微哑的嗓音问:“怎么又来了?”
姜桃走过去用手背贴着沈肆的额头估量体温,确定没之前那么烫才松了口气,说:“我给你蒸了鸡蛋羹,等下起来吃吧。”
原来是来给他蒸鸡蛋羹。
可他不是告诉过她不用来了吗?
怎么还是来了。
他已经警告过自己不要太贪心了,为什么还要再给他一个贪心的机会呢?
不是喜欢裴星熠么?
不是已经快要追到手了么?
不是和他在校庆那天聊得更开心么?
不是根本不在意他要被催着相亲么?
为什么非要来关心他?
为什么?
沈肆能感知到自己的高烧已经降下来了不少,但此刻他却依旧觉得自己被烧得不太清醒,心里似乎有一小撮火苗在慢慢燃烧扩大,仿佛要燎原他整个肺腑。
书上说,扬汤止沸不如釜底抽薪。
一股不如干脆说清楚的冲动推着他,让他无从招架。
沈肆不知道何时恢复的体力,从床上起身,在姜桃以为他要下楼吃鸡蛋羹时,措不及防地抓住姜桃的手腕,把人抵在卧室门后。
他注意着力度和手掌的承托,并没有让姜桃磕到后脑勺,卧室门咔哒一下关闭,房间里一瞬间变得昏暗不明。
视觉变得模糊,其他感觉便会变得更加清晰。
姜桃能感觉到被紧紧箍着的手腕染上对方发热的体温,沈肆似乎离自己非常近,以至于她好像能听到对方胸膛里跃动不停的心跳声。
那么密集又那么强烈有力。
一下一下地敲击着她的鼓膜,仿佛连带着把她的心跳也提上了高速。
他们身高悬殊,体型悬殊,在这种架势下就像是凶狼抓住了一只瘦小的白兔,姜桃基本无力反抗。
她想问他要干嘛,还没说出口就感受到沈肆低头俯身贴近她,滚烫的气息喷洒在她的皮肤上,她听到沈肆哑而克制的声音,如同质问。
问她:“你这样对我,还怎么追裴星熠?”
姜桃那股紧张一下被冲淡,转化成一种莫名其妙,她一边挣扎着,一边急切地辩白:“谁要追裴星熠了?你这个人怎么还翻旧账!我高考后失恋就已经放下他了,怎么着?难道错爱一个人就要被一直钉在耻辱柱上么?难道我这辈子就只能喜欢裴星熠一个人了么?难道我是那种一棵树上吊死,非他不可的痴情种么?”
姜桃一句一句地给自己说气愤了,她重重地挣扎了一下:“快放开我!”
但沈肆却攥得更紧了,和她的距离缩短得更近,似乎整个人都要贴上来,好像如果姜桃再剧烈地挣扎晃动,沈肆就能吻上她的额头。
姜桃没再动弹,被圈住的手腕感知着对方滚烫的温度,她觉得自己好像也烧了起来,脸颊开始发烫,呼吸都变得焦灼。
心跳如鼓雷,一下又一下,这次姜桃能清楚地感觉到,这样的心跳是沈肆的,更是自己的。
她已经分不清这晦暗的卧室里,发烫的皮肤、焦灼的气息以及搏动的心跳到底是他们两个人中的谁散发的最多。
但她可以听清沈肆低沉病哑的语气,似乎还夹带着一丝雀跃和小心翼翼。
如同恳求一样对她说:
“既然不喜欢他了,那可以喜欢一下我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