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桃感觉自己的大脑宕机了,语言系统和呼吸系统都齐刷刷地失灵,让她不知道说什么,几近屏息。
事情怎么会在几分钟之间发生如此天翻地覆的改变呢?
姜桃尽量稳住心神,但声音还是不免透露出不自然:“阿肆,你…开玩笑的吧?”
沈肆默然片刻,悄悄将两人之间的距离放开了一点,声音像是飘在云层之上,轻轻的,又让姜桃觉得有些遥远。
“你希望我是在开玩笑吗?”
“我……”姜桃也讲不清此刻内心的感受,好像有些马上就脱口而出的话因为一丝模糊而又咽了回去。
她希望这是玩笑话么?
她内心深处究竟是如何想的呢?
然而现实并不给她思考的时间,就在她吞吞吐吐不知如何是好之际,楼下传来了程芮的声音。
“阿肆?是你蒸的鸡蛋羹么?蒸好了怎么不把电关了啊?”
安静太久,骤然的一声嘹亮让姜桃心神一抖,她抬眼看沈肆,声音很低,眼神里揉杂着疑惑和慌张:“程阿姨?”
沈肆垂眸看她:“你喊她回来的吗?”
姜桃小幅度摇了摇头,小声说:“没有啊。”
没办法了,沈肆只好放开姜桃,把门打开,姜桃顺势快速地冲了出去,佯装镇定地朝楼下的程芮打招呼。
“嗨,程阿姨,你怎么回来了?”
程芮指指楼上,悬着微晃的手指表达了她内心的纠结和疑惑。
“桃桃?你……你这是?”
姜桃尽量表现出自然,不疾不徐地下着楼梯,告诉程芮:“我今天来找阿肆,发现他发烧了,鸡蛋羹是我蒸的,我刚刚在楼上喊他来着。”
程芮点点头,问:“严重么?这孩子怎么生病了也不说一声,我从医院回来的时候也能给他带点药。”
“现在没事了,他吃了退烧药好多了。”姜桃走上前挽上程芮的胳膊,“阿肆说你和叔叔都挺忙的,可能不想因为这点小事打扰你们吧。”
“他跟我说你们今天不回来,怎么突然回来了,医院不忙了吗?”
程芮拍了拍姜桃挽着自己的手,说:“我回来拿个东西,是有点忙,最近几天我和你沈叔叔一直住大学城那边的房子。”
说着又指指楼上,关切地问:“他真没事了吧?前阵子流感太严重了,感冒发烧都不是小事。”
“真没事,阿肆他自己也是医生,肯定可以照顾好自己的。”
姜桃一边宽慰着程芮,一边把鸡蛋羹从蒸锅里拿出来问:“鸡蛋羹我蒸了两份,程阿姨你吃吗?”
“我刚吃过饭就不吃了,你们俩吃吧。”程芮摆摆手,又指指楼上,“我上楼拿个东西就走了。”
“行。”
姜桃就餐桌椅坐下,简单给鸡蛋羹降温之后,尝试迅速地解决掉它。
但尽管蒸鸡蛋香嫩可口,姜桃一勺一勺剜着吃时,脑子里还是乱乱的,无法将前一刻发生的事情抛之脑后。
楼上传来程芮和沈肆的交谈声,大概就是一些慰问和寒暄,很快程芮就拿着找到的东西下楼又离开了。
姜桃放下盛着鸡蛋羹的瓷碗,朝程芮摆摆手道别:“阿姨再见。”
程芮的回应的声音在她的身影消失之后也消散了。
听到沈肆下楼的脚步声,姜桃立刻警铃大作,也不管手里的鸡蛋羹还剩多少,迅速地起身朝玄关跑过去。
在沈肆出声喊她之前,先人一步地推门离开,不过眨眼之间,房间里就只剩下了沈肆和姜桃离开时的那句“你记得把鸡蛋羹吃了,我走了”。
这个空荡冷清的房子再一次陷入寂静的漩涡。
沈肆看着早已合上的门,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叹了一口气,好像做错了什么事后无力的叹息。
他走到餐桌前,看到了他那份完整的鸡蛋羹被盛在一只瓷碗里,一个更大号的玻璃碗倒扣在上面,已经洇上了白色的热雾。
沈肆拉开椅子坐下,翻开玻璃碗,把他的那份鸡蛋羹拉往自己身前,拿起旁边的勺子剜下一块送进了嘴里。
明明鸡蛋羹色香味俱全,他却好像尝到了一丝苦涩的味道。
可能是因为生病影响味觉吧。
沈肆这么告诉自己。
与此同时,对面的姜桃回到家便窝进自己的房间,盘腿坐在床上,捧着自己的脸缓了好久。
脑子里一个接一个地冒出问号。
沈肆怎么突然对自己说那样的话?
他喜欢自己么?
他怎么会喜欢自己?
他们都认识二十几年了,抛开异国的九年不说,已经宛如兄妹地相处了十三年。
他怎么会突然喜欢上自己了呢?
难道是因为九年不见,误把想念当成了相思?
她就没有这种感觉啊。
姜桃在心里问自己——
她有吗?
可下一秒又有个声音响起——
她没有吗?
姜桃连忙摇摇脑袋,感觉自己的意识已然是一团毛线,剪不断理还乱。
她打开手机找到通讯录,立马给栩听宜拨去了一通电话。
然而,平日里总是秒接电话秒回信息的好姐妹却在今天掉了链子,一通电话拨过去了整整一分钟也没人接听,最后直接挂断。
就像是掉进井底的孩子,连最后一根可供攀爬的救命绳子也断裂了,姜桃绝望地扑在床上,把脸埋进了被子里,传出几声被捂着的闷闷的叹词。
不没过几秒,电话又响了起来,姜桃立刻直起身翻开被倒扣在床上的手机,看见来电备注是听宜两个字就立马接通。
电话里传来熟悉的声音:“喂,宝贝,我刚刚有事没听到手机提示声,你给我打电话是有什么事么?”
姜桃吸了一口气,然后对电话那边的栩听宜打了一剂预防针:“有个事我要跟你说一下,你不要太激动。”
栩听宜连着嗯了好几下,但明耳人都能听出来语气里的期待,仿佛有什么劲爆的新闻要被揭晓,暴风雨前的宁静。
果不其然,等姜桃简单将事情陈述给栩听宜后,栩听宜那边的声音便极其强烈地从手机传声孔中传出来。
“什么?!”
“沈肆竟然跟你告白了?”
姜桃手足无措地比划着,窘迫地对电话那头的栩听宜说:“不是说了不要激动么。”
“噢好好好,”栩听宜连忙说,“我收敛一下收敛一下。”
“所以你跟我说这个是要干嘛?你同意了?”
“没有,”姜桃摇摇头,“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那是要我给你出主意的意思喽。”
那头的栩听宜好像真的收敛起了刚刚的激动,语气平淡又漫不经心,状似无意地说——
“好说啊,不同意呗,你看你们都青梅竹马这么多年了,要是真有爱情的小火苗早就在一起了,怎么可能等到今天,我看他突然来这么一出,要么是发烧烧傻了,要么是想让你当他相亲杀局的挡箭牌。”
“……啊……”姜桃有些费解地发出感叹,“是这样么?”
结果原本平静的栩听宜闻言突然又激动了起来,连语气都有些贱兮兮的:“呦?怎么了,如果真是这样你很失望?”
姜桃也不知道是不是失望,反正她没有那种疑惑得到解决的舒心和快慰,语言系统失调,支支吾吾半天也只是说了一个悬浮且犹疑不定的“我”字。
她叹了一口气,补充说:“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我现在是怎么想的,我感觉我的脑子很乱,不停地重现那段场景和他的那几句话,我好像没有办法冷静下来思考了。”
“宝贝。”
电话里传来栩听宜富有安慰和镇静作用的亲昵称谓,姜桃也随之稳定了刚刚杂乱的心绪,只听她接着说。
“你有没有想过,你之所以这么心烦意乱,就是因为你很有可能也喜欢他呢?”
“是这样么?”姜桃不免疑惑,“就不能是别的原因么?”
栩听宜:“有是有,可我一开始的说辞已经被你的反应推翻了啊。”
“你想,你如果只是因为无法接受而震惊,我已经给了你一个台阶作为缓冲,你怎么可能不顺着说‘啊对,应该就是这样’,反而是略有遗憾的‘啊’呢。”
“所以你对他的感情八成也不单纯,但是又因为长时间的亲情式相处,你对这种类似于爱情的感觉下意识回避和隐藏,又因为羞愧而不敢承认,可你内心又隐隐地怀有着期待,这种矛盾和割裂才让你感到心烦意乱。”
姜桃的手指无意识地抓揉着身边的被子,听着栩听宜的一番话陷入了沉思。
她仿佛走进了自己的心海,这里平静无波又似乎暗流涌动,海面上是一层轻薄的雾气,栩听宜的话像一阵轻缓的风,慢慢地将它们推远。
海面之上似有虚影,她先是看到了自己和沈肆初次见面的场景,五岁大的可爱小女孩对着对面的男孩子甜笑。
再往后,她看到初中的自己坐在餐桌上,吃着沈肆做的可口饭食,依旧对他甜笑,说他最好了。
紧接着是她第一次来例假,因为饮食问题而痛经,整个人痛苦地蜷缩在沙发上,是沈肆在旁边给她递红糖水和找止痛药。
还有她每一次和沈肆一起出行,他包里总会准备好应对晕车的东西。
无数个支离的片段浮现在这片心海,那是她们曾经相处的点点滴滴。
她的感情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变质了呢?
最后,她看到自己坐在伦敦的某间画室,那里空旷死寂,如同深不见底的暗渊,除了她之外空无一人,她从窗子处看到外面拥抱的男女,忽然就想到了沈肆,然后无声无息地落下了一滴泪水。
那是她在伦敦最灰暗的一段日子。
因为想起了沈肆,所以一直紧绷的情绪才终于决堤,得以发泄出来。
所以,这算是喜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