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国公府有两个家塾。
一个家塾设在北园的如是我闻斋,专供府里的小姐们学习琴棋书画、莳花点茶等等,还有其他与乔家交好的簪缨世族、勋贵人家的小姐来此上学。
另一个家塾设在距卫国公府半里之遥的瀚文坊,乔家的小郎君们在那里上学,乔族中其他旁支所出的子弟也在那里上学。
卫国公知晓乔桢要去如是我闻斋上学,怕家塾的女先生及仆婢看乔桢是他养女又年纪小会轻视怠慢她,带乔桢拜完孔孟的画像后,就备了丰厚的束脩亲自去拜访各位女先生,要她们费心教养乔桢。
乔老太太看乔桢上学这件事的角度则更加新奇,她担忧乔桢在如是我闻斋受其他女学生欺负,赏了两个武婢贴身服侍乔桢。
乔桢给这两个武婢分别取名凌霄和银鱼。
乔老太太的担忧不是没有根据的。
乔桢前世也在如是我闻斋上过学,但遭其他女学生排挤欺负,没上到一个月便一听“上学”两个字就会害怕得浑身发抖,卫国公只好让她休学,后来乔樾寻了名师来教她君子六艺、女子八雅,她的学业不仅没耽搁一点儿,她还成了府里乃至整个京城才华最为出众的姑娘。
也是因此,前世周妄执意要纳她为太子妃时,宫中的贵人因着她是赫赫有名的才女所以没有反对。
可乔樾对她嫁入东宫的选择是恨铁不成钢。
“我教你一身本事,是要你能随心所欲做自己,而不是自断羽翼、以色侍人,何以如此不自立?不自爱?”
这是她前世出嫁前一夜乔樾质问过她的话。
她那时只觉得呆在卫国公府很憋屈很憋屈,虽然有乔樾护着她平安长大,但寄人篱下的她还是遭了不少势利冷眼,听了许多流言蜚语。
尤其是乔家女眷们说她不要脸,说她故意赖在卫国公府就是想勾引乔樾成为卫国公府将来的女主人,她不能忍受自己的清白被她们如此诋毁。
她要证明自己与乔樾之间从来都是兄妹之情。
所以,她嫁给了周妄,一个身份尊贵、毫无保留爱她的男人。
这一世她刚重生就有很多事情不一样了,比如乔老太太对她的态度,说明她有心想要改变的话,是可以心想事成的。
这一世的乔樾也是怪怪的,好似比前世同时期的乔樾待她更温柔,但或许是她多想了。
乔桢去如是我闻斋上了三日学,正好到了三房为十娘子乔婳办周岁礼的这一日,乔老太太让家里的这几个孙女都不用去上学了,乔娢、乔姝、乔妩都巴不得歇上这么一日。
南园来了许多外客。
乔桢与乔娢、乔姝、乔妩穿一样的衣裙,戴一样的首饰,去南园女眷所在的花厅见客。
中山王太妃、岐阳王太妃、宁阳王太妃并这几家的王妃郡主,英国公、镇国公、宁国公、魏国公、淮安侯、荣阳侯、宣宁侯、广平侯、永嘉侯等二三十家的女眷也都在这花厅内。
乔老太太有诰命在身,她又是兖国长公主的婆母,与几位老太妃坐在上席不算托大。
兖国长公主则与南康长公主、庆阳长公主坐在一处。
姜夫人、文夫人立在乔老太太座后随时预备伺候婆母及几位老太妃。
花厅内宾客如云,这些女眷中没有乔桢不认识的。
所以轮到乔桢去向女客见礼时,众人见她年纪最小却比她几位姐姐的言谈举止还要礼数周全,夸赞之语不绝于耳。
加之乔桢生得灵秀可爱,谁见了她都要捏捏她的脸蛋、摸摸她的辫子,一轮见礼下来,乔桢认了好几位干娘,自然也得了不少见面礼。
轮到文夫人抱过睡醒的乔婳来行抓周礼时,却发觉乔婳脖子上戴的平安金锁不知所踪。
这平安金锁原算不得什么稀罕之物,只因乔婳生来体弱多病,这平安金锁是经高僧开过光的一件宝物,自乔婳戴了这平安金锁后便再也没生过病。
故文夫人见女儿丢了平安金锁一时心慌意乱,险些都要站不稳了,幸亏有丫鬟扶住文夫人摇摇晃晃的身躯。
“呜哇呜哇呜哇——”
乔婳在文夫人怀中哭闹不止,怎么哄也哄不好。
中山王太妃与文夫人是族亲,且这枚平安金锁是她送给乔婳的,自然要为文夫人说话。
“仔细找一找这枚平安金锁,这可是小娘子的命根子。”
乔桢记得前世也有丢平安金锁这件事情,但乔婳的抓周礼结束后,那枚平安金锁又被找见了。
乔娢带着乔妩站到乔桢身旁。
乔妩与乔娢交换眼色,而后提议:“不如我们翻翻各自的荷包,别是被哪个手脚不干净的小野种偷走了十妹妹的平安金锁。”
乔姝听到乔妩拿话刺乔桢,过来与乔妩拌嘴道:“六姐姐,你上回在寿安堂砸祖母的碗,冲祖母发脾气,被爹爹罚打了十板子,还不知悔改。今日你又来针对九妹妹,在这儿挑事,不怕爹爹又罚你吗?”
乔娢难得为乔妩说话,“六姐姐是为了十妹妹丢了平安金锁一事操心,我先翻我自己的荷包,这样大家都安心。”
乔娢、乔妩翻过她们身上的荷包。
乔桢身正不怕影子斜,也翻自己身上的荷包,真翻出了一枚金灿灿、沉甸甸的平安金锁,可这荷包里原本装了一枚庆阳长公主送给她的白玉沁血麒麟镇纸。
乔妩夺过乔桢手上的平安金锁,跑过去给文夫人看。
“三叔母,十妹妹丢的平安金锁可是这一枚从九妹妹荷包里翻出来的?”
文夫人喜极而泣,忙将那平安金锁给女儿重新戴在脖子上,看向一脸茫然的乔桢。
“九娘,你要是喜欢妹妹的平安金锁,赶明儿我叫你三叔找金匠给你打一枚,你莫要再拿妹妹的平安金锁了。”
花厅内众人将目光一齐投向乔桢,有鄙夷的,有厌恶的,有不屑的……
乔姝也道:“九妹妹,原来你真的偷了十妹妹的平安金锁。”
“我没——”
乔桢还未说完,立在花厅外目睹了这一场好戏的乔樾进来。
乔樾径直走到文夫人身前,与文夫人拱手作揖道:“三叔母,中山王世子方才同侄儿在花园那里的游廊捡到这枚平安金锁。”
文夫人接过乔樾手中的平安金锁一看,“是我方才糊涂了,大郎你拿来的这枚平安金锁才是我家十娘丢的那枚,这金锁右下角这里有一个凹进去的地方,是我家十娘昨日拿这平安金锁敲她爹爹的头敲出来的。”
文夫人不好意思地望向乔桢,“九娘,三叔母错怪你了。”忙又命丫鬟取来一柄玉如意送与乔桢赔罪。
乔桢见乔娢、乔妩的脸色有异,于是故作惊讶地问道:“那是谁换走了庆阳长公主殿下送给我的镇纸?我的荷包里原本没有装那枚平安金锁的。”
中山王太妃想到了什么,看了一眼乔娢,又看了一眼兖国长公主,闭口不言她也曾送过一枚高僧开过光的平安金锁给乔娢的事。
乔桢气呼呼地赌起誓来,“谁要冤枉我的话,痘疹娘娘就让那人脸上出痘消不下去。”
她这句话声音不大,也就站在她身边的乔娢、乔妩能够听见。
乔老太太温言安慰了乔桢几句话,乔婳的抓周礼如常举行,乔樾也回男客所在的那间花厅去了。
“六娘、八娘,你们脸上怎么长了这么多红点子?”乔老太太看着两个抓耳挠腮的孙女道。
乔娢、乔妩面面相觑,皆露出惊恐的神色。
乔娢心虚,怕乔桢赌的那个誓果真应验在自己身上,忙指着乔妩怒道:“六姐姐,都是你害惨了我,你哄着我将中山王太妃送给我的平安金锁给你拿去冤枉九妹妹,你才是罪魁祸首,痘疹娘娘在天有灵,不要牵连我进去啊。”
乔妩辩解道:“八妹妹你说谎,是你眼红九妹妹得了庆阳长公主殿下送的镇纸,你说要给九妹妹一点教训,我才替你出主意冤枉九妹妹的。”
说着说着乔妩就开始吟唱起陈词滥调。
“八妹妹,我就是一个庶女,我有什么本事让你听我的话拿出你的平安金锁给我,可你也不能这么欺负人啊?但凡我是太太养的,我也能硬气地不听你的话,就不会犯下这样的糊涂事儿了……”
“你又装可怜,我撕烂你的嘴。”
乔娢恼羞成怒,抬起手就要打乔妩。
兖国长公主忙将女儿拉到自己怀里,花厅里都是皇室宗亲、公侯夫人的,她可不能让女儿的声名被乔妩这个小贱人毁了。
女眷们开始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乔老太太脸上挂不住,命丫鬟赶紧将哭哭啼啼的乔妩送回西园严加看管起来。
待宴席结束,众宾客打道回府,乔老太太要乔二爷、姜夫人将薛姨娘发卖出去。
姜夫人再乐意不过,可乔二爷舍不得。
乔老太太:“你留薛姨娘在家一日,六娘就会将那句她是小娘养的挂在嘴边。老二,你难道不觉得六娘的行事作风和薛姨娘是一般无二的吗?六娘如今还小,让流云这个嫡母教养几年,便能改正她身上的陋习,你再舍不得,也要把薛姨娘给我赶出去。”
乔二爷:“母亲,就让薛姨娘继续留在儿的身边,儿不会让她妨碍太太教养阿妩的。”
姜夫人嗤之以鼻。
乔二爷瞪了姜夫人一眼。
姜夫人:“我可不愿帮你的宝贝薛姨娘养她那好女儿。”
乔二爷刚要张口,被乔老太太喝住。
“老二,你既然舍不得薛姨娘,此事就这么作罢。”乔老太太让乔二爷、姜夫人回去。
是夜,薛姨娘溺死在西园的荷花池中。
躺在床上假寐的乔桢听见守夜的奉娘在和一个婆子说话。
“咱们家老太太还是像当年一样雷厉风行,这薛姨娘妨碍了二爷、三郎君、六娘子的前程,老太太自然要除去她。”
“这薛姨娘死得也不冤,恃宠生骄,连二房的管家之权都被她要了去,害二爷落了个宠妾灭妻的坏名声。老太后可最厌恶宠妾灭妻这四个字,弄得二爷在官场上高不成低不就的。老太太早就恨这薛姨娘恨得牙痒痒了。”
……
乔桢听着这些闲话迷迷糊糊睡着了。
次日,乔桢在散学后带着今日女先生教她编的小花篮,去少悔堂向乔樾道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