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暖阳总是有些少见,地面上的残雪被人清理干净了,阳光打在冻在枝桠上的冰凌上,有些晃眼。
拱桥下的水面结了一层薄薄的冰,唐祈醉在拱桥上停住脚,一阵冷风迎面打来,她垂下眼,将脸往狐裘里埋了埋。
“唐大人。”
唐祈醉回头。
今日入林,岑无患穿得轻便,他没着氅衣,平日里披在后头的头发高高束起,一身月牙白锦袍衬得人宽肩窄腰,从桥下缓缓踱步上来,边走边轻笑说:“好巧。”
唐祈醉环望四周,时辰太早,整个园子都静悄悄的,她微微偏头问:“皇上传我今日去用早膳,小侯爷来这么早作甚?”
“你有皇上通传,我便不能是与我师兄有约吗?”
唐祈醉轻笑,心知应庭洲的院子分明与这是两个方向,她没戳穿,只瞧着岑无患穿得单薄,便开口问道:“不冷么?”
岑无患忽地靠近,在唐祈醉嘴上偷了个香,飞快说了句:“不冷。”
而后便离了唐祈醉,笑得猖狂,说了句:“我们晚些见。”便踏上桥栏飞身走了。
唐祈醉望着顷刻消失的人影,情不自禁勾起唇角,轻声念了句:“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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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祈醉到时,早膳还没端上来。
赵松云给华明珠系着狐裘,见她行礼,腾出只手挥了挥,说:“不必多礼,坐吧。”
人还未坐稳便又见赵乘风被人推着进来。
赵松云此刻已经端坐在桌前,他免了赵乘风的礼,似乎又注意到什么,便说:“今日见你盖的羊绒倒是比前几日厚些。”
赵乘风正坐在唐祈醉对面,他盯着唐祈醉,眼神平静,回:“总觉得今日比前几日冷了些,唐大人觉得呢?”
唐祈醉抬眸,对上赵乘风的脸,像是看不见赵乘风眼中的幽怨,她抿了口热茶,笑着说:“我倒感觉不出什么,许是扶兴侯通幽洞微,气候之变都能明察秋毫,想来是没什么能瞒住侯爷了。”
说话间,丫鬟将热粥糕点端了上来。
赵乘风挪开眼,扶了扶面前的粥,说:“不过与你讨论这天冷不冷,唐大人便能说上这许多。想来这么厉害的嘴是能哄住不少人。”
赵松云听得出两人说话都带些弦外之音,见如此场景,他终于出声笑道:“你们才见过几面,便这样熟络,聊得将朕都忘了。朕瞧着这雪下了许多日,今年该是个丰年。”
华明珠听罢,咽了口中的粥,嬉笑说:“有皇上这样的君主,邶朝百姓何愁收成?”
赵松云忍不住笑道:“就你会惯会忽悠朕,这收成是百姓一年的辛勤换来的,与朕有什么关系?”
华明珠转眸思忖少顷,又笑着说:“皇上是真龙天子,自然是给邶朝带来了福气的。”
赵松云无奈地摇摇头,转头看赵乘风,却见他早已经放下了筷子。
赵乘风见赵松云望他,轻轻颔首,说:“瞧这时辰,皇上马上要面见群臣了吧,微臣近日烦闷,想在这园子里转转,这入林前的仪式皇上可否免了微臣的?”
赵松云手一挥,慷慨道:“自然可以。唐爱卿身子未愈,也早些回去歇着吧。”
“既如此,”不等唐祈醉谢恩,赵乘风又开口说,“园中景色别致,唐大人不如与我同去?”
见赵松云没异议,唐祈醉也没推脱,便说:“却之不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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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这皮相,真是生的好啊。”赵乘风盯着唐祈醉的脸,像是真的感叹。
“凑合吧,看得过去。”唐祈醉望着湖面一处空洞,那儿的薄冰不知道被谁拿石子儿打碎了。
“啧,这样的皮相,说是有祸国之姿也不为过。”
“是这样么?”唐祈醉收回眼,转而望向赵乘风,“若真能引得万人倾倒,扶兴侯怎么百般针对,恨不得我去死呢?”
“生的再好看心不在我这儿也和我没关系了,唐大人这样完美的人,我得不到便只能想法子让大家都别拥有了。”赵乘风攥紧盖在腿上的羊绒,咬牙说,“就像这双腿,你们能站着的都让我瞧了心厌。”
“扶兴侯专门将我叫来,便是和我吐苦水的么?”
赵乘风忽视唐祈醉的讥讽,接着说:“你厉害,光是站在那儿便有人愿意为你铤而走险。”
“是啊。”唐祈醉抬手摸树枝上倒挂下来的冰棱,冰化了些水顺着手腕淌进袖子,唐祈醉不动声色地接着说,“还是扶兴侯大方,欺君的把柄说露出来便露出来。”
“我想了许久,你是不是个幌子,他不过是想将你扯进这场恩怨里,让大家都不得安生。可若真的恨我,直接将此事禀明皇上,我定然再无翻身之日,可他没有,我思来想去便只有一种可能,他怕我担了欺君之罪想着自己已经是个死人了,索性鱼死网破在皇上面前将你的所作所为也捅出来,他怕牵扯到你。”赵乘风硬生生挤出一抹笑,“你不是幌子,他竟是真的只是因为爱你。”
“你说得这般咬牙切齿,都分不清你到底是恨他还是恨我。”唐祈醉甩干净手上的水,“那便听我说两句……”
说话声骤止,雪白色的羊绒上滴了几滴血,一根冰棱刺穿了梁云的手。
赵乘风清楚,那根冰棱是冲着他去的,若不是梁云眼疾手快,此刻已经埋入他的胸膛了。
唐祈醉早就料到会是如此,她轻嗤一声,将手松开,冰棱就那样留在梁云掌间。
她继续说着方才没说完的话:“恨我吧,没有他,我一样会废了你的。”
梁云愣是一声不吭,镇定地将手从赵乘风面前拿开。
赵乘风忽地笑了起来,笑得有些癫狂:“你们都不得好死。今日入了那林子的人,一个都别想出来,要去拦住他么?要当着皇上的面,将人拦下来么?”
唐祈醉没如赵乘风料想的那般为情乱智,相反,她神色如常。
“我回去拦了人,剩下的人死在林子里,岂不是告诉赵松云这林子是我动的手脚?想让我替你担了这罪?”
赵乘风“啧啧”着摇头,说:“这罪名比他的命还重要么?”
“若真死在里头与我有什么干系?局不是我做的,死在里头是自己技不如人,认了便是了。”唐祈醉说罢便转身走了。
“真是狠心呐。”赵乘风轻轻感叹,而后又对梁云说,“累了,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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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祈醉快步走着,她想过冬狩会闹出些事情,那也得是赵云旗倒台之后的事情,谁料赵乘风这般迅速。
这样急不可耐地动手……
唐祈醉脚步一顿,她忽然明白过来。
林子里头出事,可赵云旗会活下来。
届时林子外头也会有叛党,可赵松云早有戒备,所以林子外头的刺杀定然不会成功,若叛党此刻拥护赵云旗他便替赵乘风把这一切都担下来了。
衣裳在狐裘下被唐祈醉捏出褶皱,她锁着眉,加快了步子。
那等赵云旗倒台之后呢?南苑出了乱子,赵松云定然急着回京,那么以赵乘风的速度赵云旗前一息被废黜,赵松云后一息便可能出事。
唐祈醉越走越快,赵乘风所谓的让她赶回去不过挑衅,被拖了那么久,无论如何此刻众人也入林了。
照理此事该和赵松云交代,可赵松云肯信么?便是信了,此刻兵力有限,尽数被赵松云调着护自己了,听了将有大乱,他断然不会分出来一兵一卒。
“若明日猎场内真出了事,相信我,我一定能活着出来。”
昨日岑无患嘱咐的。
外头的状况也瞬息万变,唐祈醉得在外头,得保证赵松云活着,里头是恶战,外头定然也会兵戎相见。
日头高悬,唐祈醉思忖少顷,手脚渐渐回暖,她叹了口气,心里盘算着时辰,向园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