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

    “怎么样?我今日好看吧?”赵玉竹在应庭洲面前转了个圈,长长的乌发被一丝不苟地盘在头上,未施粉黛的脸瞧着比平日里更白,虽然人是笑着的,但眼下若有若无的乌青还是显得有些憔悴。

    “好看。”应庭洲笑着将赵玉竹抖松的袖子缠回去,又道,“昨夜没休息好么?”

    赵玉竹下意识摸摸自己的脸,而后垂下头,笑着说:“那是你见惯了本公主施了妆的模样。怎么?今日便嫌弃了?”

    应庭洲正垂头为赵玉竹理着袖子,赵玉竹充满质疑的脸忽然凑到自己脸上,吓得他忙不迭地抬起头,说:“哪儿能?不过是怕你睡不好。”

    “那我若是睡不好,”赵玉竹忽然反手抓住了搭在自己袖口的手,眼里亮晶晶的,“你今夜陪我吗?”

    “你……”应庭洲有些语无伦次,可他没抽开手,不过转言道,“上马吧,晚些兔子都让人打完了。”

    “哟,别人怕是连狼都打了一只,师兄还在这儿呆着呢?”岑无患扯着缰绳,马绕着二人走了一圈。

    应庭洲冷笑一声,说:“比不上你,此刻才舍得入林。”

    “见皇上时没见着想见的人,便等了等。”岑无患直言不讳。

    应庭洲心领神会,当即明白他所谓的“想见的人”,便问道:“见着了才舍得进来?”

    “没等着,罢了,等出了林子一样见的。”岑无患扯了扯缰绳,将马头打直了,“我晚些进也好,否则将林子里的稀奇物都打完了,别人可怎么好?不同你说了,我听说这林子里有红狐狸,我打件狐裘回来。”

    话落,岑无患便一骑绝尘,消失在林子里。

    赵玉竹眼眸一转,说:“那我们打只白狐狸。”

    应庭洲没料到赵玉竹竟将岑无患要打件狐裘这句话听了进去,失笑答应:“好。”

    赵玉竹天赋高又舍得吃苦,这几日骑术进步极快,此刻已经能驱着马跑起来了,她远远瞧见只兔子,便勒住缰绳,聚精会神地拉开弓,箭离开弦飞了出去。

    可到底兔子敏捷,那箭与兔子差之毫厘,堪堪从尾尖划过。

    “我带你追上它。”不等赵玉竹失落,应庭洲便纵身越上了她的马。

    “抓稳了。”应庭洲的手覆在赵玉竹手上,棕马呼啸而出。

    “拉弓。”

    马还在奔驰着,赵玉竹握着缰绳,有些踟蹰,不敢将手松开。

    “相信我。”应庭洲又说。

    不知怎的,赵玉竹听了这句“相信我”忽然便敢了,她松开缰绳,艰难地将弓拉开。

    应庭洲见状,为她把住弓,握着她的手,将箭对准了还在逃窜的兔子。

    这一箭不偏不倚,将灰色的兔子钉在树上。

    应庭洲拉了缰绳,马蹄声渐小,速度不断缓下来直到停止。

    赵玉竹的腿有些发软,她靠在应庭洲身上,说:“原来你们打猎是这样的,这同那些文官学的骑礼一点都不一样。”

    “这真到了林子里自然不同。”应庭洲拔下箭,拎着兔耳将兔子扔进竹筐里,“你才学了这几日,天赋已经异与常人了。”

    赵玉竹听罢,提起裙摆蹲在应庭洲身侧,试探中又带着几分期待,说:“那你说我还能打着白狐狸吗?”

    应庭洲垂眸思索少顷,认真道:“能。”

    赵玉竹的眸子瞬间又亮起来:“真能?”

    应庭洲站起身,瞧着赵玉竹,说:“真能。”

    “那我们快走。”赵玉竹说着也站起身,扯着应庭洲的衣袖就要上马。

    树后的死水忽然有了动静。

    赵玉竹尚未坐稳便被应庭洲耳明手快地揽下马。

    地上的土被扬了起来,应庭洲用臂弯将那些尘土尽数为赵玉竹挡下来。

    尘土之中依稀能瞧见一青黑的巨物,壮得似牛,那怪物双目圆睁,目光犀利地朝两人的方向望着。

    方才赵玉竹骑的马此刻一动不动地倒在地上,腹腔被戳了个窟窿,血还汩汩从那窟窿里往外淌着。

    转眼瞧那怪物,头顶的角又尖又长,上头未干的血迹泛着血腥的光。

    “兕。”赵玉竹倒抽了口凉气,不自觉往应庭洲怀里退了退,“我瞧过宫里的画卷,双目暗黄、通体青黑、独角生于头顶……”

    应庭洲挪开眼,不再直视那双暗黄的眼睛,他慢慢扶赵玉竹站直身子,压着嗓音,说:“一会儿我松手你便跑,别回头。”

    赵玉竹没吭声,手心布满了汗。

    似乎是察觉到动静,立于不远处的兕低吼一声,便向此袭来。

    应庭洲搂住赵玉竹,滚到旁边的粗树后,这棵树在兕的冲撞下剧烈颤动,树皮掉了一半露出皮下的乳白,树枝带着稀薄的几片枯叶簌簌落在地上。

    应庭洲的胳膊不知何时被擦出些血,他站起身,对赵玉竹道:“躲好,一会找时候跑。”

    “你……”赵玉竹后知后觉想抓他的衣袖,可方才在眼前的人此刻已经走了出去,和那样的怪物正面碰上。

    兕察觉到那抹直勾勾对自己对上的眼神,将其理解成挑衅,低吼一声便扑上去。

    这东西体格大,却不笨重,几次进攻都是迅猛凶狠的。

    应庭洲飞身躲过,一手扶着树干,挂在一边的树上。

    地上的兕没有半分犹豫便将头顶的角对准了那棵无辜的树,只三两下,这树干便不堪重负地断开轰然倒下。

    应庭洲握了握腰间的短刀,额角冒出层冷汗,心中暗骂这东西真难缠。

    兕又一次冲上来,这回应庭洲没躲,他握着兕头顶的角,被压在地上,抬腿顶住兕的腹部,从腰间摸出短刀毫不迟疑刺上兕的脖子。

    短刀没有刺进兕的脖子,反而在触碰到那青黑色皮肤的瞬间分崩离析。

    应庭洲睁大双眼,未曾想到这东西还刀枪不入。

    握着兕角的手已经鲜血淋漓,应庭洲咬着后槽牙,觉得身上的东西越来越重,牙都要咬碎了。

    眼前的尖角离眉心越来越近,应庭洲的嘴角渗出鲜血。

    搞不好真要死在这,应庭洲这么想着,远处忽然窜出一根箭不偏不倚地刺入那只明黄色的眼睛里,应庭洲反应迅速,忙从身后的箭囊中抽出只箭戳进兕另一只尚能睁开的眼睛里。

    兕发出痛苦的哀嚎,应庭洲用尽力气趁此机会脱身出来。

    他的腿方才被兕的爪子压着,小腿上的抓痕深可见骨,此刻他勉强站着,地上鲜红一片。

    赵玉竹握着弓的手止不住地颤抖,她瞧着应庭洲,似乎马上就要哭出来了。

    被伤着了的兕此刻彻底被激怒,他横冲直撞,将赵玉竹身前的树撞断了,高耸入云的树迎面砸下。

    应庭洲瞳孔皱缩,想推开赵玉竹,可距离太远,无论如何都追不上了。

    赵玉竹来不及思考,抛下弓便向外躲去,落下的树枝划破了她的脸和衣裳,她拼尽全力向前跑,最后一咬牙直接向前扑去,腿被地上的残枝刺穿,所幸倒下的树慢她半分,在她眼前砸在地上。

    兕听着这巨大的声响便横冲直撞地过来,赵玉竹拖着伤腿,再没力气起身躲开这疾驰的兕了。

    她闭上眼,长长的眼睫上沾上了泪珠,想象中被尖角撕裂的痛迟迟没传来。

    赵玉竹睁开眼,应庭洲骑在兕身上,兕的脖子高高昂着,弓弦紧紧扯着兕的脖子,它剧烈挣扎着,想将脖间这要命的东西赶下去。

    应庭洲被震得几次要跌落下去,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被移了位置,可他的双手还是死死地扯着弓。

    终于,这青黑色的怪物逐渐安静下来,它发出最后一声哀嚎,在一片狼藉中,四腿弯曲,在一片狼藉中倒下。

    应庭洲力竭松开手,他躺在地上,胸口起起伏伏。

    真疼。

    感觉呼吸都疼。

    “应庭洲!”赵玉竹白皙的手上布满伤痕,她强撑着支起身子,踉跄着朝应应庭洲靠近。

    “应庭洲。”赵玉竹跪坐在应庭洲身边,眼泪断了线似的淌下来,她抓着应庭洲的胳膊,哭说,“你别死啊,应庭洲。本公主正值豆蔻,你别让我当寡妇。”

    躺在地上一直闭着眼的应庭洲听到这儿竟笑了出来:“你都不瞧瞧死没死透,便叫着要当寡妇?”

    赵玉竹听到应庭洲说话,抹了把眼泪,盯着应庭洲,半晌掉下来的泪珠更多了,她松开应庭洲的手臂,说:“你吓死我了,我差点以为要给你守一辈子寡。”

    “别哭啊,死不掉的。”应庭洲说着便作势要起身,臂腕间传来一阵钝痛,他到底没坐起来,又重重地要摔下去。

    赵玉竹惊着了,忙膝行向前接住他:“别强撑了,你伤的好重。”

    应庭洲靠在赵玉竹腿上,抬手想摸赵玉竹的脸,手停在半空忽然想起了手上的血污,便又放下手,露出抹淡笑,说:“说好护着你的,还是让你受伤了,对不住。”

    赵玉竹的泪水还在眼眶里打转,此刻却笑了出来,说:“等回去了,本公主找最好的大夫,一点儿疤痕都不让它留下,这银子你便是卖宅子也得给我出了。”

    “好。”应庭洲笑着答应,还想说些什么,喉间却翻滚上来一阵血腥。

    他被涌上来的血呛着了,咳嗽起来,这咳嗽像是止不住的,每一下都牵扯着胸腔的痛,后来他的意识逐渐模糊,眼前赵玉竹的脸也不再清晰。

    “应庭洲?”赵玉竹不断叫他的名字,可怀中的人都没动静,彷徨之际不远处火光漫天,赵玉竹眼中映照出一片橘黄,她拖着应庭洲想带人起来,可腿上手上的伤口都在隐隐作痛。

    像是一根弦,不断紧绷着,方才已经被崩断了,此刻再也挤不出一点力气。

    身后的密林骚动起来,赵玉竹忽然意识到什么,猛然回头,眼中寒芒闪过,正好瞧见一群人明晃晃的胄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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