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灵脉的情况,比我预料的还要糟糕。”流翎收了灵力,额头上早已挂满了细密的汗珠。
申伯颜更是好不到哪儿去,连唇色都苍白得过分,衣衫被汗水浸透,紧贴在皮肉上,勾勒出一把瘦骨嶙峋的身躯。
长久干涸的灵脉中突然被大量灵力冲刷过,初时竟有些类似灼烧的痛感,待到行至瘀滞之处时,更觉酸胀非常,几乎要令他痛不欲生。
“多谢师姐。”申伯颜虚弱极了,只能飘出一点气若游丝的声音。
流翎摸出帕子擦了擦额上的汗,很善解人意地说道:“今日就先到这儿,我叫寒碧来照顾你。”
然而流翎一打开门,却四下不见薛寒碧和那只虎皮色的猫,只有一个陆叔贤站在楼梯上发懵。
“看见寒碧了吗?”流翎冲陆叔贤扬了扬下巴。
陆叔贤如梦初醒般愣愣地抬头看向流翎:“什么?”
“你哭什么?”流翎被他泪流满面的样子吓了一跳,很有些自我怀疑,“我声音也不大啊?还是我真有那么凶?”
陆叔贤忙抬起手胡乱用袖子抹了抹脸,继而换上个一如往常的笑:“在下眼睛不太舒服罢了。公主找薛前辈?她说要去魔界一趟,刚走。”
“去魔界?”流翎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声音都拔高了两个调,立刻反应过来后侧过头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屋内的申伯颜,压低了声音骂道,“这个节骨眼去魔界?她是嫌命太长了吗?”
申伯颜原本正聚精会神偷听门外的动静,然而“魔界”二字一出,他喉头竟猛地涌上一股热血,随着咳嗽声响起,喷溅在床褥上,如同一朵朵暗红色的梅花。
门外二人听见动静,再顾不上别的,匆匆进来查看他的情况。
“申前辈这是……”陆叔贤被申伯颜这幅触目惊心的模样吓得惊疑不定,如今薛寒碧不在,便他下意识地看向流翎。
“无妨。是瘀血,吐出来才能好。”流翎安抚道。
申伯颜却一把抓住了流翎的胳膊,神色冷峻,斩钉截铁地道:“她定是受了穷奇那厮的蛊惑!”
陆叔贤见状又想到了方才薛寒碧的那句“把你当朋友”,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申前辈何以如此肯定?”
“直觉罢了。”申伯颜淡淡地瞥了他一眼,随即又接着对流翎道:“穷奇那厮定然心怀鬼胎,但师妹也并非完全应付不来。”
这次反而轮到流翎愣住了。
“师姐,寒碧如今实力已很是不俗了,放宽心。”
是啊,她怎么忘记了,薛寒碧身负天魔血脉,这一百年来,上天界来的人从没在她手上讨到过便宜……薛寒碧如今,已经不再是那个躲在她身后的小孩子了。
流翎心中顿时升起一股怅然若失之感,她强压下突如其来的悲伤情绪,朝申伯颜点了点头,又对陆叔贤请求道:“男女有别,多有不便,还得劳烦陆公子替我师弟收拾收拾,多谢陆公子了。”
陆叔贤长这么大以来受到别人如此郑重其事请求的次数,算得上屈指可数,他脸颊一热,激动得有些战栗,手忙脚乱地对流翎拱手一揖:“公主放心!交给在下便是!”
流翎走后,申伯颜便无视了一旁的陆叔贤,自顾自地褪下衣衫,手上动作十分艰难地打算给自己换药。
陆叔贤忙不迭地凑上前去帮忙,却被申伯颜挡开了。
“阁下既不愿相信我师妹的清白,就请自便吧,没必要勉强自己与我等邪魔外道为伍。”申伯颜甚至懒得分给他一个眼神,语气冰冷得拒人于千里之外。
“在下并非……”
“她拿你当朋友,我不想让她伤心,不会给你难堪,你自便吧。”
接连受到两次冷脸,令陆叔贤完全不知所措了,他只得紧紧攥着袖子的一角立在原地,像被粘住了一般去也不是留也不是。
流翎给的伤药药性很烈,申伯颜刚把它撒到伤口上,便猝不及防痛得一哆嗦。
伤口离心脏的位置并不远,他一时有些分不清是伤口痛还是心痛,方才宽慰流翎的话又何尝不是在宽慰他自己?他心中分明计较极了,穷奇到底同薛寒碧说了什么,让她竟愿意扔下重伤的他,非要去魔界不可?
但旋即他便顿悟——兴许穷奇用她母亲的事来蛊惑她?对,一定是这样,否则以薛寒碧的性格,绝不会在这种时候丢下他不管的。她从小便不知自己的父母所系何人,身负天魔血脉逃亡多年,除了各种不堪入耳的流言,也无从得知自己的身世之谜。穷奇作为长久以来遇到的唯一一个与她母亲有直接关联的人,她自然不愿放过这次机会,迫不及待也是在所难免的。
他只不过是她的师兄,甚至可能是她的拖累,如何能与她的生身父母相提并论呢?
“不知道我师兄现在怎么样了。”薛寒碧突然没头没脑地来了这么一句。
穷奇闻言翻了个白眼,终于忍不住道:“小主子就这么喜欢他?才这么一会儿不见就又想他了?”
薛寒碧被“喜欢”二字砸得一个没坐稳,险些从穷奇背上掉下去,她一边重新调整坐姿,一边高声辩解道:“什么‘喜欢’他!你别乱说!我这分明是在担心他的伤势!”
穷奇怀疑自己的耳朵和眼睛都出了问题,它半酸半嫌弃地道:“不喜欢他?骗谁呢?不喜欢他见他受点伤就发疯要死要活的?不喜欢他还费尽心思为他找都无法确定是否存在的东西给他治病?喜欢就喜欢,有什么可遮遮掩掩的!”
不知为何,薛寒碧反驳的话突然说不出口了。
是“喜欢”吗?
她不明白,喜欢一个人,该是何种模样呢?
可她还没来得及想清楚,便隐隐约约看见了远处一道散发着浓重黑气的古朴大门。
“那便是魔界的门了。”
“申前辈为何这么相信薛前辈一定是受人蛊惑?”沉默了半晌的陆叔贤终于又不死心地开了口。
申伯颜用看傻子的眼神将他上下扫视了一番,确定他是真的不通人性,并没有在开玩笑之后,终于长叹一口气,极其认真地看着他一字一顿道:“因、为、我、喜、欢、她。”
莫名其妙听申伯颜表白了心意的陆叔贤,惊愕之余,还颇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个在下清楚,可是这两件事之间有什么关联吗?”
“当然。”申伯颜不假思索地道,“因为我喜欢她,所以我全心全意相信她。”
陆叔贤仍是不解:“喜欢上魔族,并全心全意相信她吗?”
申伯颜摇了摇头:“与她是否是魔族无关。我既然喜欢上她,就会接纳她的一切,无论好坏。更何况出身一事,并非她自己能够选择的,倘若真是她自愿,那我依旧尊重她的选择。流言蜚语,我替她挡;刀山火海,我亦替她闯。”
陆叔贤似懂非懂:“即便她杀了你们的恩师,你也愿意?”
申伯颜闻言眉眼一弯,笑道:“凶手不是她,我亲眼所见。”
魔界的大门从里面封锁着,里面的人若不出来,外面的人永远无法进去。
一百年前上天界与魔界的战争,表面上是以上天界成功镇压魔界告终,但实际上主动权依然掌握在魔界手中。上天界人才凋敝已久,自战神薛蘅陨落之后,除其弟子洛云扬外,几乎再无可堪大用之人。
天帝不敢掉以轻心,命洛云扬驻守魔界之门,严防魔界异动,无特殊情况不得擅自离开。
而此时洛云扬手中正躺着一张传音符,流翎无奈的声音从中传来:“若见到薛寒碧,让她马上给我滚回来!我不能耽搁太久,以防上面起疑,得上去一趟复命,三师弟现在离不了人。”
洛云扬嘴角噙着一抹缱绻的笑意,把传音内容来来回回听了好多遍。
匆匆赶来的副将正巧撞上他这幅满脸春意的模样,起了鸡皮疙瘩,出声揶揄道:“大人,知道您和咱们公主殿下许久不见了,但也不用每次受到传音都这幅模样吧,怪吓人的!”
洛云扬恋恋不舍地放下传音符,握拳掩唇象征性地清了清嗓子,换上一副稳重的模样,应道:“‘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懂不懂?说吧,何事?”
“哦,巡逻的弟兄来报,说看见有可疑的人正从人界方向往这边来!”
洛云扬立刻警觉了起来,难道是薛寒碧?她这么快就到了?
“叫大家都别动,我亲自去看看!”洛云扬扔下这么一句,便匆匆披甲执枪,向副将所说的方向赶去。
薛寒碧对此一无所知。
她只知道洛云扬镇压了魔界乱军,却不知道洛云扬自战后便驻守在此。至于穷奇那更不消说了,它被封在姑射山,都是薛蘅做战神那时候的事了。
可见行军打仗前,斥候的情报有多么重要!若非驻守在此的恰好是洛云扬,若非在她来魔界之前恰好与流翎在一起,此时此刻,恐怕又将是羊入虎口,好一场恶战!
薛寒碧看见远处有人正朝这边来,瞬间打起了精神。待得二人的距离近得已经能看清彼此的面容时,洛云扬率先出了声:“小师妹?是小师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