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音时常想,如果蒋维则脾气好一点点,说话平和一点点,她或许不会这样怕他,朝夕相处两年,两人也可以做一对正常的,像那种晚饭后能一起手牵手散步的夫妻。
很快,她又觉得自己痴心妄想,要的太多,当初确实是她别有目的接近人家,用那种无耻的方法,哄得男人为怀家注资一百亿,挽救了怀家大厦将倾的产业,转头又嫌弃他冷酷专制,想方设法要离婚,这样的自己,跟忘恩负义,寡廉鲜耻的小人有什么区别。
三年前——
怀家是做房地产生意,在鼎盛的时期,也是年入百亿,国内数一数二的房地产集团。
到怀好音父亲怀盛宣继承公司,任人唯亲,排挤外姓,怀氏集团开始慢慢走下坡路,又遇上突发性经济危机,整个房地产行业不亚于发成一场强级地震,小公司纷纷破产,大公司精化项目,而像怀家这种过度开盘,经营业务庞大,内部管理冗杂的公司,一旦出现资金断裂问题,之后面对的只有资产清盘。
在国外读书的怀好音,被父亲告知怀家即将破产的消息后,连夜买机票回国。
怀盛宣今年不过四十五岁,是个身强体壮,头上不见一根白发,脾气温和宽容的中年人,但自从陷入公司即将破产清算的危机中后,头发白了一半,眼中血丝遍布,神情阴郁,一下苍老了十几岁。
好音看着心疼焦灼,心想只要她能帮上忙,她可以做任何事。
二叔怀盛名告诉她,如今能帮助怀家渡过难关的只有蒋氏集团,蒋维则是个说一不二,野心勃勃的男人,只要他肯出手注资,怀家愿意让出最大股权与公司管理权。
而怀好音要做的,就是想办法说服他注资怀氏,至于想什么办法,怀盛名憨厚一笑,说男人最不能抵挡的就是“权利色”这三种东西。
好音刚好有能令男人动心的“色”。
一个月后的高端商业酒会,是庆祝蒋氏集团成立十周年而举办。
盛怀宣与妻子段嘉仪带着女儿怀音参加了这场宴会,好音参加过很多次私人宴会,都是认识的人,能够叫出名字,谈两句闲话,而这次,是她第一次参加非常正式的大型酒会,遇到的男人女人,都是陌生面孔,气质高雅,嘴中说着行业趋向、跨界合作、政策风向……尽是些她听不懂也不太感兴趣的事情。
她像一群猎鹰云集的地方,误入的云雀。
盛怀宣脸色很难看,因为他连和蒋维则说话的机会也没有。
蒋维则站在众星捧月的人群中,谈笑风生,即使聊着“哦,你家孩子也喜欢滑雪,刚好,我过几天要去……”这种很平常的事情,也滴水不漏,给别人文质彬彬,谈吐温雅的印象,可他眼底下充满利益的裁决与计算,面对怀家这种马上死僵的“百足之虫”,连疏离客气的视线,都不曾投过来。
好音怯怯站段嘉仪身旁,眼睛垂在地面上,想到自己是来干什么,脸红的要滴出血来,偷偷看了一眼被昂贵西装与晚礼裙包围住的男人,他好像察觉到了,锋锐强势的视线斜撇过来,盯了她短短一瞬,很快离去,她却仿佛被穿透了一样,热气散去,浑身冰冷。
没有勇气做出今晚要做的事情,攥着晚礼服上一侧的丝绸蝴蝶,她没骨气对母亲说:“妈,要不……我们……还是走吧。”
段嘉仪很不喜欢她这种软弱畏缩的性子,在家时,总说她一点也不像她,跟盛怀宣一个烂泥脾气,此刻,听到她打退堂鼓,又加上吃了一晚上宴会的“冷羹饭”,心情糟透了,厉声道:“什么时候了,还说这个,快去给蒋总敬酒。”
好音被训得眼眶发红,端酒的侍应生经过二人面前,她低声要了两杯,自己皱眉喝了一杯,都说酒壮怂人胆,她喝完除了脑袋晕沉沉,胆子一点也没变大。
段嘉仪又催促她快去敬酒,现在蒋总身边的人走了几个,好音往里挤一挤,还是能凑到男人面前的。
虽然她胆子小,性子软,但长得好,段嘉仪看见她的脸,再大的不耐烦也能挫去一半。
好音侧头看了眼母亲“恨其不争”的怒脸,借着晕乎乎的酒劲上头,温温吞吞走到男人身旁,此刻还有三四个穿着高定礼服,珠宝华丽的女人在和他聊天,大概是笑话吧,因为中间的男人嘴唇翘了起来,浮上淡淡笑意。
“你好——”怀好音非常礼貌地对外围的一个女人发起交谈。
女人优雅地甩了甩鬓发,看清好音的脸,怔了怔,又上下打量她一眼,挑眉道:“有什么事吗,小姐?”
“你们在聊什么呀?”她好像很有好奇心似的,嗫嚅问道。
另一个女人转过头,用可笑的眼神看她,这种装纯的货色,也敢过来搭讪蒋维则。
“我们在聊啊,前日有个没脑子的小白莲花,装天真去勾引蒋总,被蒋总秘书赶出来的事情,你有兴趣吗?”
“啊呃……”好音听出话中的敌意,要逃离似的后退一步,发觉中间的男主人公正用讥嘲玩味的眼神扫过她的脸,她手上的酒变得沉甸甸,她整个胸腔狂烈跳动,四肢有些虚弱无力,只讷讷道:“哦。”
然后调头往回走。
段嘉仪差一点要指着她的鼻子骂一句“木头”。
怀好音缩缩脖子,又看了眼父亲站在另一旁,冷冷清清无人搭理的模样,心中顿时生出沉重自责,明明决心不惜任何代价帮助家里渡过难关的,怎么碰上一点耻笑又做了缩头乌龟。
她顿住脚步,又以不惊动任何人的姿态,重新挪到了蒋维则身旁,等他身旁的女人聊完离开后,她第一个过去,一定可以敬上酒,说上话的。
总之,她像个漂亮至极,引人注目的花瓶,站在蒋维则三步远的距离。
有男士上来敬酒,一个接一个,如同盘旋不下,意欲一亲芳泽的蝴蝶,环绕在她的身旁。
别人敬酒,她不好意思拒绝,小小抿一口,就这样连喝了五杯不知什么名字的红酒后,盯梢的那个男人,身旁可算空闲下来。
她抬脚要过去,男人却迈着长腿大步离开了宴会。
他要去哪,回家吗?
他如果回家,她岂不是没机会了。
好音一想到父亲白了一半的头发,母亲冰冷失望的脸庞,溺水般的窒息向她扑来,而那离开的男人正像漂远的救命浮木,她必须不顾尊严的抱紧。
脚步跟着男人背影,紧张前行,他穿过宴会大厅,走过一条挂满现代画作的长廊,又沿着白色扶梯上到的二楼,在一个沉木双开门房间前停下脚步。
一手搭在漆金门把上,一手插在西装裤的口袋中,像是在找开门的房卡。
要是他进去的话,可能今晚就不会出来了。
过去……过去喊一声蒋总,敬酒,说好听的话,然后呢,直接问可不可以注资怀氏集团,这可太傻了,是个正常人就不可能答应,如果能说服他和父亲谈一谈,父亲更懂商业上事情,说不定公司就有转机了。
好音飞速在脑海中过了一遍要说的话,连神情动作都刻画一遍,抬起头,发现原本找钥匙开门的男人,此刻左肩倚在墙边,目光不善地盯着她。
他身姿修长高大,炭黑西装衬得宽肩窄腰,双腿紧实而笔直,单手慢条斯理解着深紫领带,头顶灯光打在高挺鼻梁上,阴影在眼窝鼻翼盘踞,一双眼睛长而深邃,微微低首再抬高眼眸看人时侵略感十足。
好音吓得魂飞了一半。
他没说话,居高临下看她一眼,转身进入房间。
犹犹豫豫走过去,手里的酒在那一瞥中,吓到洒了一半,红色液体滚落在雪白手背上。
门没关——
她像面壁思过一样,对着金碧辉煌的墙壁,不敢探头往里面看,试探地提高声音道:“那个……蒋总,你好,我,我叫怀好音,我父亲是怀氏集团的董事长怀盛宣,我……想问——”
砰——
门关上了。
突然地关门声,让她往后趔趄了一下,又羞又慌,比热锅上的蚂蚁还要煎熬,足足无声了快十分钟,又鼓起被打得稀巴烂的勇气,心想再试一次,好歹要他张口说句话呀。
手握成拳头,敲了敲厚实坚硬的房门。
没回应。
她又用上了些力气,有豁上去的一鼓作气。
三分钟后,门开了。
只围了一条浴巾的男人,脸色冷漠的打开房门,语气还算平静,“怀小姐,还有什么事?”
还有什么事的意思是上一件事默认拒绝。
怀好音蜷缩手指,与他隔开一臂的距离,闻到他身上沐浴露冷冽清爽的气味,从耳垂到脸颊泛起一层红晕,小声道:“蒋总,我能,借一张纸巾吗?”
伸出沾满红酒的手背,酒色已经浅淡,像雪地里的樱花。
他有所知一样,垂眸睨了一眼她羞红的脸庞,唇边似笑非笑,侧身,让开堵住的房门,淡淡道:“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