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尼很快折返，手里拿着一套折叠整齐的衣物——深色的裙装，剪裁利落，质地优良，显然是琳妮特的风格。他走近手术台，将衣服轻轻放在桃乐丝身边空出的地方，动作间带着一种罕见的、近乎刻意的平稳，仿佛怕惊扰了什么。
“琳妮特的衣服，干净的，你应该能穿。”他开口，声音比平时低沉了些，目光没有立刻离开桃乐丝苍白却异常平静的脸。她闭着眼，眉头因疼痛而微蹙，但那份紧绷的、仿佛随时准备投入下一场战斗的意志力，即使在重伤虚弱的状态下也清晰可辨。
林尼没有马上离开。他站在那里，看着桃乐丝额角的冷汗，看着被血污和冰水浸透、破破烂烂的衣料下包扎得严实却依旧渗出暗红的伤口，看着她即使闭目养神也微微攥紧的左手——那是唯一还能用力的肢体。
一种复杂的情绪在他心头翻涌。疑惑，不解，甚至带着一丝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触动？他见过无数为了权力或利益驱使他人送死的上位者，但桃乐丝给他的感觉完全不同。她不是愚忠，也不是单纯的疯狂。她把自己也放在了天平上，并且毫不犹豫地将自己放在了最重、也最危险的一端。
“桃乐丝，”林尼的声音打破了医疗室里的寂静，带着一丝探究，“你似乎…习惯把所有最危险的环节，都揽在自己身上。”
桃乐丝的眼睫颤动了一下，缓缓睁开眼。那双浅粉色的眼眸在明亮的医疗灯光下显得有些疲惫，但深处的冷静和锐利并未褪去。她看向林尼，没有立刻回答。
林尼走近一步，双手插在裤袋里，姿态看似随意，眼神却紧紧锁住她：“白淞镇，潜入、制造混乱、抢夺、撤退…每一个环节都是最高风险。你完全可以安排别人接应，或者让其他人分担一部分火力吸引。但你选择自己单枪匹马，直面‘冰镜’和洛佩斯的核心爪牙，甚至……”他的目光扫过她左臂上那狰狞的包扎处，“不惜用身体去硬接那淬毒的刀。为什么？”
他停顿了一下，紫罗兰色的眼眸里闪烁着魔术师拆解机关时的专注光芒：“兰斯洛特的身手不弱，厄尼有神之眼，梵妮佳更是经验丰富的讨债人…甚至那个薇塔，情报能力一流。把他们安排到相对安全的位置，比如传递消息、制造不在场证明、或者处理后续痕迹…而你，每次都把自己摆在最危险的靶心位置。为什么？领袖的…自我牺牲情结？”
“我可没那么自恋。”
桃乐丝抬起眼，迎上林尼审视的目光，那双浅色的眼眸里沉淀着一种林尼从未见过的、近乎虚无的平静。
“林尼·雪奈茨维奇，”她的声音有些沙哑，却异常清晰，“你怕死吗？”
林尼微微一怔，随即习惯性地勾起那抹玩味的笑：“怕？当然怕。美好的生命，精彩的魔术，还有…琳妮特。谁会想死？不过，”他耸耸肩，指尖无意识地翻转着一张不知何时出现的扑克牌，“为了壁炉之家，为了父亲大人的理想，有些险，值得冒。”
“是啊。”桃乐丝轻轻应了一声，那声音轻得像叹息，“你有琳妮特，有阿蕾奇诺大人，有壁炉之家的‘家人’。你有值得你牵挂，也牵挂着你的人。你有‘值得’为之冒险的东西。”
她停顿了一下，目光似乎穿透了冰冷的墙壁，投向某个遥远而黑暗的地方。
“我和你不一样，林尼。”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千钧的重量，“我早就没有‘家人’了。很多年前，在璃月，一场灾难……什么都没剩下。名字，过去，牵绊……都成了尘埃。”她停顿了一下，那短暂的沉默里承载着无法言说的重量。
“洛佩斯庄园……那里面的每一个人，”她的目光重新聚焦，落在林尼脸上，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温柔和守护，“兰斯洛特有母亲的血仇，厄尼有被奴役的过往，梵妮佳…她终于等到了合同到期。薇塔，她还有在世的亲人吗？她从未提过，但我想，她心里总有个角落是留给过去的。他们每一个人，都有‘回去’的地方，有‘活下去’的理由，有…独属于自己的‘牵挂’。”
医疗室里陷入一片死寂。只有仪器低微的嗡鸣和林尼指间那枚扑克牌边缘摩擦的细微声响。林尼看着眼前这个浑身是伤、脸色苍白的少女。他第一次清晰地认识到，这场对抗洛佩斯的战争，对于桃乐丝而言，从来不是权力的游戏，也不是复仇的火焰，而是一场倾尽所有、只为守护的献祭。她手中最重要的棋子，就是她自己。
他沉默了很久，才缓缓开口，声音有些干涩：“好好休息。你的‘位置’，暂时还不到谢幕的时候。”
桃乐丝扯了扯嘴角，似乎想笑，却只牵动了一抹疲惫的弧度。她没再说话，目光投向门口的方向，带着无声的询问——箱子，情报。
林尼沉默了许久，最终只是轻轻呼出一口气，那声叹息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悠长。他没有再追问，也没有反驳。有些答案，比任何言语都更沉重，也更真实。他走到门边，手放在感应器上。
他背对着她，声音听不出情绪：“箱子里的东西，琳妮特正在处理。”
金属门无声滑开，林尼的身影消失在门外。
桃乐丝独自坐在冰冷的金属平台上，伤口还在隐隐作痛。她低下头，看着自己摊开的左手掌心，那里似乎还残留着金属箱冰冷沉重的触感，以及……某种看不见的、名为“责任”的烙印。
窗外，枫丹廷深沉的夜色依旧浓重，但遥远的地平线上，似乎已透出第一缕极其微弱、却无法被忽视的灰白。
黎明，快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