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佩斯伯爵的书房内,空气凝滞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昂贵的熏香也无法完全掩盖伯爵身上散发出的、因计划受挫和遭遇“背叛”而愈发浓郁的阴鸷与暴戾。他站在巨大的枫丹地图前,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森德雷斯城所在的位置,那双琥珀色的瞳孔里翻涌着算计与狠厉。
白淞镇的失败、桃乐丝的“叛逃”、格雷家族的公然挑衅、以及来自至冬愚人众的问责……这一切都像一根根绞索,正在缓缓收紧。他需要巩固自己的权力堡垒,更需要确保剩余的核心棋子绝对忠诚,并且……名正言顺。
“兰斯洛特。”伯爵突然开口,声音嘶哑,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一直如同影子般静立在角落的兰斯洛特微微上前一步,躬身:“大人。”
“去准备马车。”伯爵转过身,目光锐利地扫过兰斯洛特那张与自己有几分相似、却更显冷峻的面容,又瞥向另一边正假装专心擦拭花瓶、实则竖起耳朵的厄尼,“你,还有厄尼,跟我去一趟沫芒宫的户籍管理处。”
厄尼擦拭花瓶的动作瞬间僵住,风系神之眼在他腰间不安地闪烁了一下。兰斯洛特碧蓝的眼眸深处掠过一丝极快的警惕,但脸上依旧是那副完美执事的恭敬表情:“大人,请问是有什么需要处理的文件吗?”
伯爵扯出一个冰冷的笑容,走到书桌前,拿起一份早已准备好的、盖有洛佩斯家族徽章火漆的文件袋。“文件?当然。”他拍了拍那份文件袋,“是时候给你们,还有那个失踪的‘好女儿’,一个正式的名分了。”
兰斯洛特的心猛地一沉。厄尼也下意识地站直了身体,眼神里充满了惊疑不定。
“名分?”兰斯洛特的声音依旧平稳,但指尖微微收紧。
“没错。”伯爵踱步到兰斯洛特面前,目光如同实质般落在他脸上,带着一种令人不适的审视和占有欲,“你,兰斯洛特·洛佩斯。我的婚生子,洛佩斯家族名正言顺的第一继承人。是时候让整个枫丹都清楚地知道这一点了。”他的话语里听不出丝毫父亲的温情,只有赤裸裸的宣告和掌控。
兰斯洛特垂在身侧的手瞬间握紧,指甲几乎嵌进掌心。婚生子?继承人?多么讽刺!这个男人在婚后从未承认过母亲,甚至在她死后都吝于给予一个正式的葬礼,如今却要用这层“合法”的外衣将他彻底绑死在洛佩斯这艘正在渗水的破船上!巨大的屈辱和愤怒几乎要冲破他冰冷的表象,但他强行压了下去,只是下颌线绷得死紧。
伯爵似乎很满意他这种隐忍的反应,嗤笑一声,又转向脸色发白的厄尼。
“还有你,厄尼克森。”伯爵叫出了厄尼几乎不用的本名,“我亲爱的、远房的‘侄子’。”他刻意加重了“侄子”这个词,眼神玩味而冰冷,“你父母早亡,流落街头,是我这个伯父好心收留了你,给了你一口饭吃,一个安身之所。这份恩情,你也该用‘合法’的身份回报了,不是吗?”
厄尼的瞳孔骤然收缩。他的身世是他深藏的秘密,他从未对庄园里的任何人详细提起过,只模糊地知道自己是伯爵某个早已败落、无人问津的远亲后代,被伯爵像捡流浪猫狗一样带回来,培养成见不得光的工具。他厌恶这个身份,厌恶与洛佩斯这个姓氏有任何牵扯。此刻被伯爵当众揭开,并用这种施恩般的口吻定下“侄子”的名分,让他感到一阵强烈的恶心和反胃。他张了张嘴,想反驳什么,但在伯爵那极具压迫感的注视下,最终只是死死咬住了后槽牙,撇开了头。
伯爵将两人的反应尽收眼底,嘴角的冷笑愈发深刻。他要的就是这种效果——给予他们渴望又厌恶的“承认”,将他们牢牢打上洛佩斯的烙印,从此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他们若想摆脱,就是自绝于枫丹的法律和社交圈。
“至于桃乐丝……”伯爵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咬牙切齿的恨意和冰冷的嘲弄,“那个我亲手从泥潭里捡回来、赐予她‘洛佩斯’荣耀姓氏的璃月贱种!我甚至破例让她成了我的‘养女’,给了她旁人梦寐以求的地位!可她呢?回报我的是背叛!是带着我的机密投靠敌人!”
他猛地一拍桌子,震得桌上的墨水瓶都跳了一下:“也好!这份养女的身份文件,正好成了钉死她忘恩负义罪名的铁证!沫芒宫的档案库里,白纸黑字记录着她的‘恩宠’与‘背叛’!我看格雷家能护一个叛徒到几时!”
兰斯洛特和厄尼瞬间明白了。伯爵此举,一石三鸟。一是用合法继承人的身份将兰斯洛特彻底绑死;二是用“侄子”的名分控制住能力特殊、有时难以约束的厄尼;三则是将桃乐丝“养女”的身份公之于众,将她彻底定性为叛徒,既打击了她的信誉,也为日后可能的在伯爵的势力范围内“清理门户”提供了依据。
好狠毒,也好精明的算计。
“走吧。”伯爵拿起手杖,语气不容置疑,“马车已经在等了。沫芒宫的官员,‘贴心’地为我们预留了时间。”
兰斯洛特和厄尼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冰冷的怒火和深深的无力。他们无法反抗,至少此刻不能。拒绝,意味着立刻暴露和毁灭。
兰斯洛特深吸一口气,压下眼底翻涌的猩红,重新戴好那副冷漠顺从的面具,微微躬身:“是,父亲大人。”那声“父亲”叫得毫无温度,如同吐出冰碴。
厄尼也勉强收敛起脸上的厌恶,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玩世不恭的笑容,晃了晃手中的抹布:“哎呀,突然就要变成正经的‘厄尼克森少爷’了?还真有点不习惯呢,伯父大人~”
伯爵冷冷地瞥了他们一眼,率先向门外走去。
马车碾过枫丹廷平整的石板路,驶向那座象征着枫丹最高法律与行政权力的宏伟建筑——沫芒宫。车厢内气氛压抑得可怕。伯爵闭目养神,嘴角带着一丝掌控一切的冷笑。兰斯洛特面无表情地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碧蓝的眼眸深处是冻结的火焰。厄尼则低着头,指尖无意识地缠绕着神之眼旁飘动的羽饰,眼神晦暗不明。
在沫芒宫冰冷华丽的大理石走廊里,官员们恭敬地迎接着洛佩斯伯爵。文件被一份份取出,摊开在光洁的桌面上。鹅毛笔蘸取墨水,发出沙沙的声响。
“兹确认,兰斯洛特·洛佩斯,系艾德斯·洛佩斯伯爵与已故夫人克劳迪娅·洛佩斯之婚生子,拥有洛佩斯家族无可争议之继承权…”
“兹确认,厄尼斯特·洛佩斯,系艾德斯·洛佩斯伯爵之侄,其父母双亡,由伯爵监护…”
“兹确认,桃乐丝·洛佩斯,系艾德斯·洛佩斯伯爵之养女,依法享有…”
一个个名字被写下,一个个印章被盖上。冰冷的文字构成了无法挣脱的枷锁,将他们的过去与未来,都与“洛佩斯”这个令人作呕的姓氏牢牢捆绑。
兰斯洛特拿起那张写着自己新身份的精美文件,纸张冰冷刺骨。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不仅仅是复仇者,在法律意义上,他真正成了这肮脏血脉的一部分。这让他感到无比的恶心,却也更加坚定了要将这一切连同那个男人一起彻底毁灭的决心。
厄尼捏着那张写着“厄尼克森·洛佩斯”的文件,指尖微微颤抖。他从未如此痛恨自己的名字和血脉。这份“认可”,像一道屈辱的烙印。
而桃乐丝的那份文件,则像一份缺席的判决书,静静地躺在那里,等待着被它的“主人公”知晓,或者…永远不再需要知晓。
伯爵满意地收齐所有文件副本,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真正的笑容,那笑容却比冰霜更寒冷。
“好了,我的儿子,我的侄子。”他拍了拍两人的肩膀,动作亲昵却充满了令人毛骨悚然的占有欲,“现在,让我们回家。还有很多‘家务事’,等着我们去处理呢。”
兰斯洛特和厄尼跟在伯爵身后,走出沫芒宫。阳光刺眼,却照不进他们心底的冰窖。
枷锁,已彻底套牢。
而挣脱的代价,或将更加惨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