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砚清抿唇,竭力克制住后背涌起的冷汗,回道:“那我们就走着瞧。”
她站稳身形,迅速整理思绪。脑中迅速掠过她白天亲自绘制的帝陵草图:陪葬坑在陵室西南,布局略呈九宫阵,曾有重臣、巫祭与宫婢殉葬。她记得那些方位与俑坑排列清清楚楚。
“跟我来。”她率先转身,朝一侧曲折的甬道走去。
石壁斑驳,壁画依稀,走廊尽头,一道隐约浮雕着重重神兽纹的石门封锁了去路。她脚步微顿,眼角余光扫过地面的缝隙,忽而一抬手挡住身后人。
“别动。”
男人刚欲开口,她已俯身下跪,指尖拂去地面的一层浮灰,露出极浅的陷痕。
“此地脚下是活石机关,三步陷,一步起。”她低声道,“你若再踏一步,便是万箭穿心。”
她抬头看他,唇角微扬。
“你不信我,那你现在走走看?”
沈砚清轻轻将手掌贴在石板上,闭上眼,细细感知。
片刻后,她睁眼,目光陡然一凝,猛地一把拽住身后的厉行舟,往旁侧一推。
几乎是同一瞬,地面骤然发出“咔哒”异响。
两人原本站立处的石板倏然下陷,伴随而来的是密密麻麻的黑箭从地缝激射而出,破风之声尖锐刺耳,箭矢在空中带出森冷残影。若非她提前动作,厉行舟必定中招。
厉行舟脚步一顿,眸色骤沉。
沈砚清也顾不得喘息,迅速指向前方:“这片机关是‘三步陷一,五步困三’的叠式布局,重在引人误步。你刚才正好踩到‘辰’位,触了主锁石。还好我……我记得。”
她脱口而出后,才意识到这话说得太顺。
果然,厉行舟目光一沉,冷冷盯着她,剑虽未出鞘,却比锋刃更锐。
“你说你是陪葬者,”他语气低寒,“可一个陪葬之人,怎会熟知帝陵机关?”
“你要是不信……”她心道不好,可仍强自镇定,“我们往前走,前面还有两道机关。若我错一步,你可以立刻杀我。”
她赌他还要活着,也赌他此刻不会轻易放弃一个“线索”。
厉行舟盯着她,像在看一件异物,眼神压迫得人几乎喘不过气。良久,他冷声开口:“你最好别耍花样。”
“信不信由你。”沈砚清别过脸,不再多言,率先踏入前方甬道。
一路之上,她行进如风,却分毫不差地避开数处暗缝、石纹、陷脚位。她指点着每一道隐藏机关,甚至比白天她绘制图纸时还要清晰明了。
她自己也心惊——那图她还得对照推敲,但现在,她竟不需思考,连机关的布局逻辑都能倒背如流。
像是早已刻进骨血。
走至甬道尽头,她停下脚步,一面泛着幽光的镜壁静静立于前方,纹路如蛇影般蜿蜒盘绕。
她低声道:“封土镜。”
她目光微敛,神情难得凝重:“这是帝陵内最诡异的幻术机关之一,照见人心杂念。若心念不纯,便会被镜像所控,永陷幻境。”
话音落下,她从腰间取出一枚圆形玉片,拇指一弹。
玉片掠出,正中镜面。
“咚——”
轻响乍起,镜面泛起层层涟漪,仿佛水光荡漾,片刻后竟缓缓裂开,露出其后螺旋而下的古老石阶。
她动作自然流畅,行云流水,如同早已演练千百遍。
这一刻,连她身后的厉行舟都沉默了。
他目光落在那枚玉片与已开启的封土镜之间,神色幽深,语气比以往更冷:“你对这里很熟悉。”
沈砚清心道不好,这个人要起疑心了。
忽然一阵细微的金属摩擦声从前方甬道尽头传来。
“咔——叩——”
像是谁拖动着生锈的铁器,又像是旧钟敲响。紧接着,一团昏黄灯火隐约浮现在阴影深处,带着低低的人语声和杂乱脚步声,正迅速逼近。
厉行舟眸光骤冷,反手拔剑,寒光如水涌出。
杀意,在这古老墓道中迅速弥漫,森冷如冰。
“有人闯陵。”
沈砚清心头一紧,整个人压低身形,悄然潜伏于一块破碎的青石屏风之后。
她摒住呼吸,从裂缝间窥视墓室深处。
只见几个黑衣人正围在偏殿一侧,用铁铲撬动厚重封石,动作娴熟迅速。其一披着夜行衣,脸上戴着防尘面罩,嘴里却压着嗓子咒骂道:
“动作快点,把那尊青铜鎏金俑搬出来。这东西成色少见,拿出去少说也值万两银子!”
另一人探头扫视周围,压低声音:“别碰右边那个石龛!老冯上次就是不信邪,被那东西的机关箭射得差点当场见祖宗!”
“这回带了新宝贝,就算有机关,也能撬了顶再动手……”
他们的对话让沈砚清背脊发凉,指尖已经攥紧了石缝。
盗墓贼。
在这座沉睡千年的帝陵中,他们像一群跳梁小丑般亵渎死者,却不知自己已经踏入了死人禁地的深渊。
她心神一凛,目光转向侧方不远处的厉行舟。
他早已拔剑出鞘,神色冷厉,周身气息蓄势待发,仿佛下一瞬便要冲杀而出。
“不行!”她低声拉住他衣袖,“不能现在动手。”
厉行舟回头,眼中锋芒毕现,语气克制:“为什么?”
“他们现在正站在‘四龙踏玉’机关上。”
她迅速压低声音,贴耳贴地,左手在地砖上飞快勾勒线条,口中飞快补充道:
“我之前测绘过这一带,是旧制四象机关的一部分。甬道地砖分阴阳八卦,四龙之位其实是陷坑之口。现在,他们正踏在‘离’位上,如果我引动‘震’柱下落,可封闭通道,将他们困死在内殿,寸步难行。”
厉行舟目光落在她画出的简易图上,眉头微皱,沉声问:“你精通此类古阵?”
沈砚清一怔,随即轻咳一声,迅速改口:“略懂一二。我曾读过古法奇门,又参与过几次古墓机关复原……这些机关是仿‘西陵图纸’布局,有迹可循。”
“你能引动它?”
她点头,眼神坚定。
“我来布阵,”她低声道,“你来掩护。”
厉行舟盯了她半秒,终究默默点头,长剑微转,挡于她身前。
沈砚清贴着石壁一路摸索而行,指尖迅速滑过墙体表面那些早被时光侵蚀的浅凹纹路。她在一处不起眼的雕花砖缝中停下,眼神沉静,手指探入,轻轻旋转一道半圆机关。
“青龙七宿顺转,合震位、离位之引……”
“咔哒。”
石壁深处发出沉闷的响应。
一瞬之间,整个墓道似被惊醒般,开始发出令人牙酸的“咕隆”声响。地砖震动,盗墓贼足下猛地一沉!
“怎么回事?!”
“脚下塌了!快!”
“别动,别……啊!!!”
“轰隆!!”
伴随着一声巨响,一整块通道地面瞬间崩塌,石砖崩裂,泥尘飞扬。四人之中,有两人直接坠入黑洞,惨叫未落便没了声息。剩下的两人连滚带爬地退回偏殿,却发现他们的退路已被一道沉重石柱封死。
石柱从天而落,紧贴出口,仅余一线缝隙,却足以断绝逃生之路。
“出不去了!!”
“是机关,是机关!有人动手!”
惊叫声在偏殿回荡,他们疯了一般猛砸石柱,却丝毫撼动不了分毫。
也就在此刻,只见寒光一闪,厉行舟的身影如影随形般跃入封闭偏殿。他落地几无声息,手中剑似从空气中劈出,白芒一闪,便带走了首领手臂。
“啊!!!”
黑衣首领惨叫一声,还未反应过来,厉行舟一步逼近,长剑一转,剑锋贴耳而过,划出一道血线。
“擅闯帝陵,玷污先灵。”
他的声音低冷至极,寒意几乎凝成霜雪,“——罪当诛。”
剩下的两个盗墓贼还未反应过来,便双双被长剑一挑,重重掼在偏殿石壁上,抽搐数下,再无声息。
整个过程不过短短几息,空气中已弥漫血腥。
沈砚清悄然收回手,看着这一地狼藉,心中却没有一丝快意,只有更深的忧惧。
“这些人怎么进来的?陵墓的入口应该早就……”
“说明外界已经有人破阵而入。”厉行舟抹净剑锋,语气平静却杀意未散,“这陵墓远比你想象的更不安全。”
沈砚清站在甬道转角,望着满地血迹与倒塌机关残片,心跳如鼓,脚却稳得出奇。
厉行舟收剑归鞘,剑尖轻敲石板,发出一声清脆的金属回响。
他缓缓回头,目光如炬,直直落在沈砚清身上:“你到底是谁?”
“陪葬品,”他缓步逼近,一字一句,低沉而冷,“却能精准记住古法机关图,识得四象生门、震离暗柱……你是陪葬品,还是机关师?”
沈砚清一怔,唇角微动,却没有立刻作答。
“若你真是陪葬者,那便带我去陪葬坑。”厉行舟冷声道,手已按上剑柄,“让我亲眼看看,你是从哪一具棺中爬出来的。”
沈砚清面不改色,点头答应:“好。”
她低头掩住眼底一闪而逝的异样,心中却已迅速转过几个念头:此人疑心极重,今日若不暂稳住他,只怕脱身无望。
她在前引路,二人并肩穿行于甬道,步履回荡在潮湿而昏暗的地宫深处。
终于,他们来到地宫西南角落,最隐秘的陪葬坑。
那是一道覆满灰尘与藤藓的石门,门上浮雕着狰狞的面具与古篆铭文,已模糊难辨。
沈砚清俯身探查,在一枚不起眼的铜钮下方轻轻一按。
“咔哒。”
机关应声而动,沉重石门缓缓开启,尘埃如雾卷起,腐朽的气息扑面而来,仿佛墓中沉睡的魂魄正在苏醒。
门内,是一片低陷的长方形坑道,坑壁以细密的工艺排列着数十具陶俑,皆身披绫罗,手执礼器,静默肃立。
她走近几步,在最右侧一具陶俑前停下。那俑身着朱红丝绸长衫,与她此刻身上的衣衫几乎一模一样,连花纹都相差无几。
厉行舟立在她身后,目光缓缓扫过整座坑道,又落回她身上,眼神渐冷。
“你身上这衣裳……确是陪葬者所着。”
但些陪葬俑分明无知无识,随器入殓,尸骨不存。而此人却能动用机关、识图布阵。
厉行舟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沈砚清知道自己的嫌疑自然没有那么容易洗清,但只要暂时能稳住对方便行。
她转身缓步向前,走入那幽深的甬道,四周寂静无声,只有她鞋底踩过青石的细碎声响,在死寂中愈发清晰。
那些她曾在现代见过的零碎资料,如今竟活生生展现在眼前,每一道线条、每一块砖缝,都是谜团的拼图。
她蹲下身,指尖轻触一块刻满花纹的青石板,那上头的铭文古奥而优雅,字迹间蕴含着她在文献中多次读到却从未真正见过的古语格式。
石壁上的壁画描绘着陵寝修建的过程,其中女帝端坐大殿之上,身披赤金朝服,冷峻而庄严,目光如俯瞰众生。
那一刻,沈砚清几乎产生了错觉,仿佛那双目正透过千年,冷冷注视着她。
她的心跳渐快。
那不是畏惧,而是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也许,她并非被动地“进入”了这里,而是早已与这座帝陵,有着什么说不清的联系。
她越看越沉,某处记忆仿佛跃跃欲出。
可忽然,一阵阴风扫过。
沈砚清猛地回神,颈侧传来冰冷寒意,一柄剑悄无声息地横在了她脖颈之间。
“你要做什么?”
厉行舟的声音从背后响起,低沉如冰,带着毫不掩饰的警觉与试探。
沈砚清一僵,缓缓站起,语气却冷静如常:“我要找出口逃出去。”
“你不是说你是陪葬者?又何来‘逃’字?”
沈砚清沉默半晌,终是抬眼迎上他的视线,语气平静得近乎倔强:“我不愿死在这儿。你若甘心为死人守墓,那是你的选择。”
厉行舟面无表情,声音沉冷:“此处是皇陵,机关重重,天地封闭,无人能出。更何况……你以为你是谁?”
“难道你就不想出去?”沈砚清反问,眼中闪着几分试探,“活人守着死人,难道就是你这一生的归宿?”
厉行舟沉默半晌,薄唇轻启:“我一生誓为她效忠,守她寝宫,不容他人侵扰。”
沈砚清听罢,只觉得一口气憋在胸口,暗道一声:封建主义,真要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