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生日会那天,并不是霍祁舟第一次见蒋温月。要更早些,他去学校接侄子,远远地,在车上一眼看到了她。
她穿白色的长裙,带队走在最前方,微微绷着脸,高挑、漂亮、气质出尘,似一轮冷月;有学生说了什么,她回应,一笑,皎皎月辉才洒向人间。
一眼万年。
霍祁舟没法用语言来形容自己那一刻的心情,只记得当时呼吸都放轻了,心跳漏了几拍,降掉极点时,又仿若新生,格外凶猛地剧烈颤动起来。
后来,从侄子口中,他知道了她姓蒋,是他们的语文老师。
只是还没来得及做什么,两人先以另一种方式认识了……
同样,今天他们学校出游的事也是侄子透露的。霍祁舟刚好不忙,临时起意过来看看,谁知道运气不错,在路上捡到了一只落汤鸡。
“先上车吧。”
这里不能停太久,后面的车已经在鸣笛,霍祁舟没有下车,但从里面给她开了车门。
雨点劈里啪啦地打在车身上,少部分被风裹挟着落进车厢内,霍祁舟的真皮座椅上已经有了湿痕,像也在无声地催促。
“谢谢。”
蒋温月无暇再多想,甚至来不及追究他上一句说的是什么,迅速钻进去。
霍祁舟自己开车,没带司机,蒋温月坐在副驾,有些红肿的那一侧脸对着他,他一眼看见了。
略有些诧异地挑眉:“被谁打了?”
他态度太过于自然,缺少了一些分寸感,好像两人是什么认识多年的好友,或者亲近的家人……总之,是可以肆无忌惮聊心事的关系。
但事实上,他们仅仅只分别是一个人的朋友和女朋友,恰巧认识而已,连朋友都算不上。
而且,因为有之前的意外,所以更应该避嫌。
蒋温月有点不想回答,不过出于礼貌,还是简略地说了句:“跟学生家长起了些冲突。”
这倒不难猜。
老师和家长的关系就像是医生和家属,有送锦旗的,就有医闹,不足为奇。
霍祁舟比较关心的是:“有没有打回去?”
要不是霍祁舟一本正经,问完还看向她等答案,蒋温月真的要以为他在开玩笑了。
——先不说有没有作案条件,就算有,她作为一个老师,怎么能跟家长动手呢?
工作还要不要了?
蒋温月看他的眼神简直快跟‘教唆自己犯罪’这几个字挂上钩了,霍祁舟只好先澄清:“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不同的应对方法,关系到你后面怎么样维权。”
他也看出来蒋温月应该是没还手了,提议:“要不要帮你报警?”
蒋温月沉默片刻,摇了摇头。
话说到这里,她只好给霍祁舟讲一遍事情经过:“是我一时疏忽,差点让孩子走丢,她也是太着急了,所以才会动手。”
霍祁舟不置可否,没有对蒋温月的决定作出评价,只是听出了她语气里的后怕,安慰道:“不是你的错,不用太自责。”
“只是一个意外而已,孩子没事,过去就过去了,法律都不会给你刑罚,没必要自己给自己戴上镣铐。道德感太重除了让人活得更累之外,没有任何意义。”
蒋温月勉强笑了下,心里却没办法像这句轻描淡写的话一样,真正轻松下来。
只能说,万幸最后找到了,不然,她真的会自责内疚一辈子。
车厢内短暂地安静下来,霍祁舟看她一眼,放了首轻快的音乐。
差不多同时,蒋温月腿上今天一天都处在振动模式的手机屏幕亮起来,显示出来电人姓名:卓年。
霍祁舟余光瞥见了,抢在蒋温月做出接听的动作之前,假装不经意地又开口,问她:“喜欢纯音乐吗?你可以自己换歌。”
蒋温月不得不先应付:“谢谢,都可以的。”
“是吗?你脸上的表情可不是这样说。”
蒋温月原本想的是和一个说完再和一个说,谁知道霍祁舟像是突然打开了话匣,一句接着一句,没完没了似的。
关键他话术满分,并不让人觉得突兀,想打断也一时找不到时机。
顾卓年的来电长时间没人响应,一直到自动挂断,他又打来,手机绝望地振了会儿,最后终于归于平静。
而直到下车,蒋温月都没能回电。
因为每当她想起来,总会被霍祁舟岔个话题,不动声色地制止。
刚开始蒋温月看霍祁舟目视前方、专心致志地开着车,不像是故意的,便没有怀疑;但次数多了,她也不是傻子,逐渐开始感觉到不对劲儿——
会有那么多次巧合吗?
她没有试探,只是彻底放弃理会顾卓年的念头,果然,后面霍祁舟也没有再开口。
但他也没做什么别的、让人觉得冒犯的事,全程按导航走,目不斜视,礼貌绅士,像一个尽职尽责的司机。
安分到蒋温月都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多心了。
也许真的只是巧合呢?或者他只是单纯地不想让她在车上接顾卓年的电话,因为之前那个错误的吻,所以刻意地想要避嫌?
这样解释的话,似乎也说得通。
蒋温月绞尽脑汁,终于找到了理由,说服自己不要多想。
毕竟,顾卓年都说霍祁舟是个好人,尤其对朋友宽容。
顾卓年和他从小到大的交情,总不能真的因为不小心亲了一下,就以为她是什么随便的人,色胆包天到觉得可以对发小女朋友有什么非分之想吧?
不知不觉间,车子在蒋温月住的小区外面停下。这一程看似漫长,其实也不过二十多分钟。
“是这儿吗?”
霍祁舟熄火,转过头来看她。
他始终克制的视线在此刻终于露出来一丝端倪,从蒋温月胸脯上飞快掠过,只一秒,然后定格在她脸上。
蒋温月松了一口气,从内而外、各种意义上的。她解开安全带,道谢:“对。今天又麻烦你了,霍先生,改天我和卓年请你吃饭。”
霍祁舟扬眉,不置可否。
蒋温月就当他接受了,笑笑,说:“那我上去了,再见。”
刚准备走,霍祁舟脱下自己的西装外套递过来,示意她披上。
蒋温月愣了一下,有点没明白。
霍祁舟的视线就堂而皇之地落在她胸前,不说话,只是用眼神提醒。
直到蒋温月感觉到疑惑,懵懵的,顺着他视线的落点低头看过去,发现自己上半身白色的T恤不知道什么时候被雨水浇成了透明色,惊慌抱臂遮挡——
他才施施然,慢条斯理地、一字一句点明:“蒋小姐,你内衣颜色透出来了,粉色的。”
第一次,蒋温月从霍祁舟的话语里感受到了如此直白的冒犯,以及不容忽视的侵略性。
抬头,他眼神却坦荡,不带半点污浊,似乎只是说了一句‘下雨天不穿外套会着凉’这样的寻常话。
可是细看,又好像虎视眈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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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祁舟这个人确实有种神奇的本领,长了张正经人的脸,斯文矜贵,气质沉稳,不显山不露水的时候,真的很难把他和‘不怀好意’这四个字挂钩。
可偏偏,他的内里本质又不像外表这样温和,时不时地就要露出一点獠牙,拨弄一下蒋温月紧张敏感的神经。
在这样似是而非的勾挑下,蒋温月感觉自己被拉扯成了两半。
一部分认为他不怀好意,绅士只是假象,提醒就算了,还非要把她内衣的颜色说出来分明就是调戏;一部分又否定了自作多情的自己,人家好心帮忙,事后居然还要被这样恶劣地揣测……
蒋温月躺在床上,看着椅背上她刚才披回来的那件男士外套,烦恼地叹了口气。
就在这时,手机震动,提醒了蒋温月,她突然想起来,还没有给男朋友回电。
解锁,首先映入眼帘的,却是一条来自陌生号码的短信。
【衣服不用还,收着或者丢掉都随你。】
——看,霍祁舟此刻的态度又是如此坦荡,就像上次还电动车,全程交给助理,看起来没有任何要给下次制造机会的意思。
但是,如果真的不想再有交集,为什么他还留着她的号码?为什么刚才不直接当面说?
蒋温月不愿意再深入地想了,她已经做好决定。
原本,她和霍祁舟就应该是永远不再见的关系,既然有困扰,那以后还是彻底划清界限吧,必要的时候,甚至可以减少一些礼貌。
她没有回复,删掉短信,翻到顾卓年的几个未接来电,给他回拨。
这次,很顺利地接通了。
“宝宝你忙完了?终于有时间理我了吗?”
蒋温月的职业是老师,上课时手机静音,接不到电话是常有的事,顾卓年已经习惯了,并不当一回事,开头先借机说了句酸话。
他也不是真的不高兴,就是在调.情,油嘴滑舌地哄蒋温月。因为她挺吃这一套的,总是会心软,情愫从那双水一般的眼睛里溢出来的时候,是最甜蜜的时刻。
今天,蒋温月却没有心思给予回应,她跟男朋友分享心事,说自己还在后怕,有一点难过:“卓年,你能来陪陪我吗?”
顾卓年当然义不容辞,马上赶到。下楼时,蒋温月带上了那件外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