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说完,教室里所有人的目光齐齐转到我身上。
我感觉头顶悬了个放大镜,阳光如果再烈一点,我就能原地着火了。
我反应了两秒,赶紧掏出书包,找到那盒糖,出门递给他。
“你怎么没走啊?”
江隽靠在墙上,漫不经心把糖扔回兜里,“回来取个东西。”
顿了顿,他视线落在我身上,“跟章莹怎么回事?”
我尴尬地咳了一声,“呃,我们刚才在讨论戏剧节的事,可能打扰她了。”
我尽量挑简练的部分说,其余这几天她在考场的针对,也没必要提。
江隽一副了然的样子,挎起肩上的书包,低冷道,“不用理她。”
是,我也没想理。
他正准备走,忽然回头问,“你要参加戏剧节?”
我点头,“嗯嗯。”
“演什么?”
“......无脸男。”
说完怕他不知道,我还准备解释一下这个角色,但一抬头,看到他眼底昭彰的笑意,我觉得也不用解释了。
这人眼里的坏太明显了。
我以为他要说点什么来调侃,结果他只说了三个字。
“——很期待。”
王梦娇和陈亦扬他们出来的时候,我还站在走廊回神,耳朵因为紧张还有点发烫。
王梦娇拍拍我,“姐妹,太有牌面了。”
陈亦扬竖起拇指,“能把团支书的脸气绿,同桌牛逼。”
我:“......你们别想多了。”
王梦娇夸张地梗起脖子,“No no no,刚才三班里的所有人都想多了。”
正在这时候,从楼下考场过来的张萌也到了,状况外地问,“咋了?怎么都在这站着?”
王梦娇言简意赅地汇报,“咱们小白有情况了。”
我无奈解释,“就是他之前去便利店,有东西落我朋友那了,我帮他捎了一下而已。”
王梦娇转头问陈亦扬,“你信吗?”
陈亦扬:“我不信。”
她又问张萌,“你信吗?”
张萌:“虽然不知道你们说的什么,但小白这表情肯定是心虚。”
我:“......”
我抛出重点,“咱们还排不排练了?”
王梦娇说排啊,这不是没地方吗?她晃悠出去两步,忽地打了个响指,“诶,我倒有个主意!”
然后她把目光落在了我身上,“——有个好消息和坏消息,先听哪个?”
学校礼堂旁边有个学生活动中心,有几间教室一般没人用,非常适合排练,但平时都不开放,需要找学生会借钥匙。
坏消息是,这个时间学生会的人肯定都回家了。
好消息是。
江隽刚好是会长。
所以,十分钟后,当我带着活动中心钥匙回来的时候,大家的目光就更精彩了。
王梦娇戏精上身,模仿周星驰鼓了半天掌,转头问陈亦扬,“哎,你信吗?”
陈亦扬:“我不信。”
她又问张萌,“你信吗?”
张萌:“说真的,你俩有点东西。”
我假装没看见这些人,直接往活动中心去了。
*
那晚我们在活动中心呆到很晚,把剧本和台词定了七七八八。
之后我们定好计划,每周一、三、六的晚上来这里排练,其余时间自己背台词。
时间进入四月,学校周围的小树静悄悄开始抽芽。
后来回想起来,期中考试前的这段时光,是我平静无波的青春里,格外闪耀的一个春天。
我们白天上课,晚上和王梦娇张萌等一堆人排练,常常被陈亦扬笑到肚子痛,最后保安大叔来赶人,大家精疲力尽地回宿舍睡觉。
周末去关悦店里,和她埋在桌子上刷题,听她吐槽文科那些东西有多难背,每天补习的时候简直要困死。
当然,更重要的是还有江隽。他和沈知屿偶尔神仙下凡,到便利店买水,顺便帮我们讲两道题。千与千寻的英文剧本也是他帮忙润色的。
在我过往的人生里,好像没有这样拼命而恣意地为了什么努力过。
不必去想遥不可及的未来,不必担忧工资和裁员,只是朝着一个目标全力奔跑。
身边是热血的朋友,抬头有我爱的人。
就这样,月考被我们远远甩在身后,路边的树木渐渐染上翠绿,直到校庆的礼炮“砰”地炸开。
也把王梦娇的神经炸开了。
“靠!许熙柠定的道具服说来不了了!”王梦娇一边颤巍巍地帮陈亦扬戴假发,一边用肩膀夹着手机怒吼。
我把最后一片贴纸贴到脸上,安慰道,“冷静,许熙柠还在路上呢,问问她能不能顺便去取?”
王梦娇崩溃地说,“问题是许熙柠今天也联系不上啊!”
礼堂里,领导铿锵有力的发言萦绕在大厅里,回声都要绕好几圈,激情万丈。
操场上巨大的气球人在风中快乐地挥舞胳膊。
旁边的活动中心里,准备上台的演员们手忙脚乱化妆,道具状况频出,气氛可谓是一片焦灼。
好在我们抽签抽到了倒数第二个,还有不少时间来准备。
我把黑色的大布袋罩到自己身上,从头裹到脚,妆造就算完成了——其实也谈不上妆造,就是脸上抹白了些,然后眼睛上下贴了黑色的三角型,充当无脸男的眼影面具。
我们整个剧组,除了给许熙柠定了一套白龙的衣服(这是她答应参演的要求),其余人都走的这种朴实风妆造。
我的衣服是用黑布改的,陈亦扬的女装是王梦娇的,王梦娇的裙子是用塑料袋拼的。
用王梦娇的话说,这是契合电影的环保主题。
我把自己整理完,过去帮剩下的人化妆,王梦娇看到我睁大了眼睛,“好可爱,我靠,可爱晕了小白!”
张萌也忍不住评价,“这是我见过最萌的无脸男,让你cos这个的人是天才。”
“我要是白龙,肯定救你!”王梦娇补了一句。
“?”陈亦扬甩起假发抬头,“你礼貌吗?”
我们还在插科打诨,等着许熙柠过来化妆,没想到老刘突然匆匆过来了。
还带来了重磅消息。
——许熙柠爸爸刚刚打电话请假,说她昨晚补习的时候胃病发作,凌晨紧急住院了。
看到我们担忧的眼神,老刘还补了句,情况不严重,让我们不要担心。
意外的消息让整个空间寂静了一秒。
准备了这么久的节目,连前天的彩排都很完美,谁都没想到当天出现这样的状况。
张萌最先反应过来,“没事,白龙的戏份不多,只是在最后的时候才出场,放大招救走千寻,我们现在找个人替代她就好。”
可找谁呢?
大家开始对身边有可能的同学下手,试着找了两个,都把头摇得和拨浪鼓一样。
压根连剧本都没看过,谁敢来演呢?
想到这,我忽然想到一个人。
我们身边能演白龙的,知道剧本的,还有一个人。
我提着衣服冲出学生中心,像一团大型乌云,努力用最快的速度向礼堂移动。
还好,负责控场的江隽站在礼堂最后面,优越而显眼,不需要我跑到座位里去揪人了。
站在台下的瞬间,我似乎有点恍惚。十年前的我,只是礼堂中的渺小而普通的一个存在,只能偷偷地仰望他一眼。
而现在,我可以牵动他的目光,偶尔也和他面对面说话。
总觉得有点不真实。
我站在侧门,蹦起来尽量低调地朝江隽招了招手。
他一眼看到我,似乎愣了下,随后跟着走了出来。天光下,他眉眼浅浅带笑,“我以为礼堂闹鬼了。”
我双手合十,诚挚道,“私密马赛,小鬼有个不情之请。”
“?”
我说,“说真的,我看到你的第一眼,就觉得你很像千与千寻里的白龙。”
江隽:“......”
顿了两秒,他眯起眼睛,“许熙柠今天没来?”
*
把江隽这尊大佛请到剧组,绝对是今天最炸裂的重磅彩蛋。
学校并没规定所有节目必须以班级为单位,只要是演出的剧目拿了奖,所有成员都能拿到门票。
王梦娇激动得好像已经要去领奖了,忍不住捶我,“牛逼啊啊啊小鸽子!”
“把江隽拉进来,咱们这组不就稳了吗!”
我让她别激动,赶紧准备道具,真正的挑战还没开始呢。
江隽坐在高脚椅上,人高腿长地倚在那,拿着剧本看。
我过去帮他戴上灰绿色的假发,俯下身,帮他往脸上刷舞台亮片。
江隽本身就是很耐看的淡颜系帅哥,戴上齐耳飘逸的假发,都不用化妆,白龙那种仙气直接就出来了。
这样近的距离,看着看着,我心跳有点加速,手里的刷子一下比一下缓。
江隽本来在看剧本,忽然撩起眼皮,对上我的视线。
我眨了眨眼。
这样看了两秒,江隽没忍住,低头笑了一下。
“......”我意识过来他可能在笑我,眼睛压成两道线,闷闷道,“你笑什么。”
江隽忍了又忍,最后看着我鼓囊囊的大黑袍,嗓音带笑。
“挺可爱的。”他认真地说。
我:“......”
最好是。
*
江隽看完剧本之后,就继续去礼堂盯场控了,直到我们快上场的时候才回来。这种程度的台词,对他而言轻轻松松。
但我们全是菜鸡啊。王梦娇领着一组人站在猩红的幕布后面,没人关注台上冗长的《哈姆雷特》,全都在低头背词。
陈亦扬抱着他的大脸盆,一边背,一边还不住地抖腿。
我抬头看了江隽一眼。
他站在我旁边,神色淡淡地看着台上,瞧不出半点情绪,灰绿的头发下清眉俊目,格外好看。
似乎察觉到我的目光,他垂眸看我。
“紧张?”
我抱着怀里的道具,点点头。
江隽勾了勾唇,伸手轻轻捏了下我的后脑勺,“放轻松。”
低低淡淡的三个字,好像有种神奇的魔力,真的把我的紧张都卸掉了。
后颈被触碰过的地方酥酥麻麻的,像过了电流。江隽说他会站在这,如果紧张就看他。
我跟着大家上了台。或许是江隽给了我安全感,聚光灯照过来的一刻,我内心竟然有种出奇的平静。
第一幕是千寻刚进入浴场街,在汤婆婆的监督下擦地板。
陈亦扬把粉红的塑料洗脸盆放在地上,非常卖力地表演少女擦地板。连衣裙配上扭捏的动作,把台下的观众都笑岔了气。
而我就是旁边的捧哏。我从怀里的道具袋抓出一把石头,飘到“千寻”旁边,虔诚地举起来,“......Want some?”
“千寻”不理我,我就又等他擦到另一边,小步移动过去,从怀里重新掏出一桶康师傅牛肉面,贴近他的脸,“......Want it?”
或许是这版“无脸男”跟“千寻”的体型差比较大,而我的声音又压成了蜡笔小新,台下有人高喊:
“我槽我槽,这无脸男太他妈萌了!”
“啊啊啊啊她好像个手办啊!”
“笑死怎么还有牛肉面啊......”
陈亦扬看了我一眼,没忍住,直接跟着台下一起笑场了。
我转眼扫向后台,看到江隽倚在幕布旁边,眼睛里也带着笑意。
好在王梦娇的汤婆婆及时上线,吼了一声别偷懒,及时停止了笑场危机,把剧情推到了河神洗澡的环节。
后面的剧情观众反响很热烈,原本死气沉沉的礼堂一下子热闹起来。
结尾的时候,我们对剧情做了小小的改动,是无脸男要抢夺千寻手里的药丸,然后白龙出现救下千寻,带着千寻一起离开。
万众瞩目的时刻,江隽终于上场了。
他本身气质就好,借了实验室的白大褂当戏服,随意从容地走上来,颇有种长发美人的味道。台下的尖叫声突破了新分贝,手机闪光灯闪到停不下来。
我跳到俩人面前,凶神恶煞地吼了两嗓子,感觉身高不够,还特意把手举起来撑场面。
江隽说了句正义必将战胜邪恶的台词,伸手一扬,空中开始飘落花瓣。
这是白龙的大招,本来是要放在掌心把花瓣吹走的,江隽估计是觉得矫情,变成了潇洒的洒花瓣。
漫天飘零的花瓣中,时间流速忽然慢了下来。
我还在等陈亦扬说台词,看到江隽伸手抓住我的手,勾了勾唇,轻声说了句“跑”,然后带着我跑向了后台。
我的脑袋全程无法思考,只看他牵着我的手,迟疑地想。
这会是梦吗?
江隽该带走的,不应该是陈亦扬吗?
后台厚重的幕布后,光线稀微,隐约浮动着花瓣残余的香气。
礼堂因为这个意外的转折,引爆了新一轮的尖叫。
“你你你,”我尚在状况外,有点语无伦次,“你抓错人了?”
我伸手到江隽面前挥了挥,试图让他看清,他带回家的是个鬼子,是个反派。
“你该带的是陈亦扬啊?”
江隽的目光从舞台转回来,云淡风轻地垂下眼,抱着臂靠在台柱后面,一脸理所当然,“是吗?”
我被他的气定神闲问住了。
江隽散漫地笑了一下,目光落在我身上,眼里带着几分说不明的情绪。
“白龙救的不是心上人吗。”
他懒懒淡淡开口,“我又不喜欢陈亦扬,为什么要带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