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王府的冰冷死寂,被深夜里一道玄色鬼魅般的身影打破。
李玄肩头的伤处草草包扎,渗出的血迹在黑色劲装上洇开深色痕迹,却丝毫未影响他动作的迅捷与精准。
他避开王府内外所有可能的眼线,如同融入夜色的枭鸟,几个起落便消失在长安城鳞次栉比的屋顶之间。
身后,只有铁鹰带着最核心的死士,在更远的阴影里无声跟随,如同他的影子。
目标——慈恩寺。
“佛脐藏真”。
金箔上的四个字,是沈昭用命换来的线索,也是他唯一能抓住的、通向复仇与权力巅峰的阶梯。
冰冷的夜风吹在脸上,却吹不散他眼中那深潭般的寒意和一丝被强行压下的、名为“可能”的微弱悸动——那块藤蔓纹路的金属残片,像一根刺,扎在他冰封的心上。
慈恩寺笼罩在深沉夜色与袅袅香火余烬之中,白日佛诞的喧嚣早已散去,只余下庄严的寂静。然而,这份寂静之下,杀机四伏。
李玄如同壁虎般吸附在巨大的佛像背侧阴影里,屏息凝神。下方,本该只有值夜僧人的大殿,却多了几道不属于此地的、刻意压低的呼吸声。
是“惊蛰”?还是三王的探子?他眼神冰冷,指尖扣住一枚淬毒的柳叶镖。
他没有惊动任何人。
目标明确——大雄宝殿中央那尊顶天立地、宝相庄严的释迦牟尼金身坐像。佛像低垂的眼睑仿佛悲悯众生,巨大的佛肚浑圆饱满。
“佛脐…” 李玄的目光锐利如鹰隼,锁定在佛像肚脐的位置。
那里并非光滑一片,而是雕刻着层层叠叠、繁复无比的莲花瓣纹饰,中心一点凹陷,极不起眼。
他如同轻烟般滑下佛像,无声落地。大殿空旷,月光透过高窗,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走到佛像基座前,仰头凝视那莲花脐纹。
没有锁孔,没有机括按钮。只有那深邃的莲花纹路,带着一种古老而神秘的气息。
李玄脑中电光石火般闪过沈昭玉玦碎裂时显现的金光,以及…她心口热血滴在金箔上的景象。
一个念头无比清晰地浮现:需要钥匙,需要…血!
他毫不犹豫地拔出腰间“孤鸿”。剑锋在指尖一划,鲜血涌出。他将染血的手指,稳稳地按向那莲花脐纹的中心凹陷!
指尖触及冰凉石壁的瞬间——
“嗡……”
一声低沉、仿佛来自地底深处的共鸣响起!整个巨大的佛像似乎都微微震颤了一下!
李玄按着的莲花脐纹中心,那点凹陷处骤然亮起一点温润的白光!
光芒如同活水般,顺着莲花花瓣的脉络迅速流淌蔓延!整个佛脐区域,瞬间被柔和而神圣的白光笼罩!
光芒流转汇聚,最终在莲花中心,形成一个小小的、旋转的光涡!
成了!
李玄眼中寒芒一闪,毫不犹豫地将手指探入那光涡之中!
没有想象中的阻碍,手指仿佛穿过了一层温润的水膜。指尖触到了一个冰冷的、坚硬的东西!他猛地将其抽出!
光芒骤然收敛,大殿重归昏暗。李玄手中,多了一个用油布紧密包裹、触手冰凉的长条状物体。
他迅速退到阴影处,解开油布。里面,是一卷色泽暗沉、仿佛浸透了岁月尘埃的绢帛!他屏住呼吸,将其缓缓展开——
铁画银钩的朱砂字迹,在昏暗光线下依旧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朕承天命,神器有归…传位于四子玄…”
前半张!完整的传位诏书!
与他手中的金箔后半段内容严丝合缝!更关键的是,诏书末尾,赫然盖着一个完整的、鲜红刺目的——传国玉玺印鉴!
冰冷的狂喜如同电流瞬间窜遍全身!
不是伪造,不是残片!是真真正正、名正言顺的传位诏书!是通往那至高之位的通行证!更是他复仇之路最锋利的武器!
然而,这份狂喜瞬间被一股更深的寒意覆盖。他目光死死盯着诏书空白撕裂处的边缘——
在真诏的朱砂印痕旁,竟隐隐残留着极淡的、另一种印泥的痕迹!那是…父皇的私印?!
一个可怕的念头如同毒蛇般钻进脑海:这诏书…当年是被父皇亲手撕裂并藏匿的?!他根本就没想过传位给自己!
这所谓的“传位”,从一开始就是一场精心设计的骗局或…考验?!
就在这时!
“叮铃…”
一声极其轻微、却清晰无比的金属脆响,从佛像基座角落的阴影里传来!
李玄浑身肌肉瞬间绷紧!剑锋无声出鞘!他循声望去——
一枚小巧的、失去了光泽的银铃,静静地躺在布满灰尘的地砖缝隙里。铃身上,细密的缠枝莲纹模糊不清。
月魄的银铃!
她来过!
她果然到过这里!
她看到了这前半张真诏?!
这就是她真正的死因?!父皇为了掩盖撕裂诏书的秘密,为了阻止自己得到它,所以杀了月魄?!
滔天的恨意混杂着被至亲背叛的冰冷,瞬间吞噬了李玄!他弯腰,手指颤抖着捡起那枚冰冷的银铃。铃身入手冰凉,仿佛还残留着月魄的气息。
“废物!全是废物!”
晋王府密室内,李琛暴怒的咆哮几乎掀翻屋顶。他面前跪着的心腹将领拓跋烈,肩头裹着渗血的绷带,脸色难看。
“慈恩寺方丈被李玄的人秘密带走了!就在我们眼皮底下!‘佛脐’…那老秃驴肯定知道什么!” 拓跋烈咬牙道,“李玄那厮,重伤濒死是假!他必定有所图谋!”
“图谋?他图谋的是那张椅子!是那把能砍下我们所有人脑袋的刀!” 太子李璟的声音阴恻恻地响起,他和魏王李琰不知何时已悄然来到密室,脸上同样布满阴云。
“现在说这些有何用?” 魏王李琰把玩着一枚新制的、泛着惨白磷光的人骨短笛,眼神阴鸷,“祭天之事,我们损失惨重,李玄也绝不好过!但他若真拿到了父皇留下的什么‘东西’…你我皆死无葬身之地!”
密室陷入死寂,只有李琛粗重的喘息声。杀机与猜忌在三人之间无声流淌。
“联手!” 太子李璟猛地一拍桌案,眼中闪过狠绝,“趁他病,要他命!不管他拿到的是什么,绝不能让他活着带出慈恩寺!毁掉!连人带东西,彻底毁掉!”
“慈恩寺乃皇家寺院,守卫森严…” 拓跋烈迟疑。
“守卫?” 李琰冷笑一声,举起手中人骨笛,“流民能乱一次,就能乱第二次!‘百晓堂’已探明,李玄今夜必在慈恩寺!他身边人手绝不会多!这是我们最后的机会!”
“好!” 晋王李琛眼中凶光毕露,看向拓跋烈,“‘玄甲’死士尽出!一个不留!”
“本王的神策军精锐会‘适时’在寺外‘清剿流寇’。” 太子李璟补充道,意图不言自明——堵死李玄退路。
“本王的人,会为诸位英雄…奏响‘安魂曲’。” 李琰舔了舔嘴唇,露出残忍的笑意,指尖轻轻拂过人骨笛孔。
慈恩寺,大雄宝殿。
李玄将真诏与月魄的银铃贴身收好,冰冷的杀意已凝成实质。他必须立刻离开!此地已成绝地!
然而,就在他准备悄然后撤的刹那——
“呜——呜呜呜——”
一阵尖锐、凄厉、仿佛能穿透灵魂的笛声,毫无征兆地在寂静的夜空中炸响!
那声音非丝非竹,带着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阴森鬼气,正是魏王李琰的人骨笛魔音!
笛声如同投入油锅的水滴,瞬间点燃了潜伏的杀机!
“杀——!!”
震耳欲聋的喊杀声从四面八方响起!无数黑影如同潮水般从殿门、侧窗、甚至房梁上涌出!
为首之人正是拓跋烈,他手持开山巨斧,状若疯虎,直扑李玄!身后是晋王最精锐、悍不畏死的“玄甲”死士!
几乎同时,殿外也传来激烈的金铁交鸣和惨叫声!显然是太子的人马与寺内守卫及李玄的接应死士交上了手!整个慈恩寺瞬间陷入修罗杀场!
“李玄!拿命来!!” 拓跋烈巨斧带着开山裂石般的威势劈下!
李玄眼神冰冷如万载寒冰,孤鸿剑化作一道乌光,精准地格开巨斧!
“铛!” 巨响震得人耳膜发麻!
巨大的力量让李玄肩头伤口瞬间崩裂,鲜血狂涌!但他身形不退反进,剑走偏锋,直刺拓跋烈肋下!招招狠辣,全是搏命的打法!
“玄甲”死士如同跗骨之蛆,配合着拓跋烈疯狂围攻!刀光剑影瞬间将李玄淹没!
人骨笛的魔音如同无形的毒蛇,钻入耳膜,搅乱心神,带来阵阵眩晕和狂躁!
混乱!佛像倾倒,经卷纷飞,血花四溅!
李玄以一敌众,在刀光斧影中如同鬼魅般穿梭,每一次格挡、每一次反击都带着冰冷的杀意和玉石俱焚的决绝!他身上的伤口在不断增加,玄衣被血浸透,眼神却越来越亮,越来越冷!
就在他拼着硬受一刀,将孤鸿剑狠狠刺入一名“玄甲”死士咽喉的瞬间,眼角余光猛地瞥见——
大殿侧后方一扇被撞破的花窗下,一个身影如同狸猫般敏捷地翻滚而入!
那人身着不起眼的灰衣,脸上蒙着黑巾,只露出一双在混乱火光下显得异常冷静警惕的眼睛。她落地无声,目标极其明确——不是参战,而是飞快地捡拾起地上散落的一支特殊的箭簇,又迅速从一名濒死的“玄甲”死士怀中摸出一个小巧的令牌信物!
她的动作干净利落,带着一种刻入骨髓的熟悉感!尤其是她俯身拾取时,肩背下意识绷紧、微微侧头的姿态——
像极了沈昭在夜枭训练时,执行清扫战场任务的模样!
李玄的心脏如同被一只无形巨手狠狠攥住!动作瞬间凝滞!
“主子小心!” 铁鹰的嘶吼伴随着刀锋破空声传来!
一支淬毒的弩箭,刁钻地射向李玄因瞬间失神而暴露的破绽!
李玄猛地回神,险之又险地拧身避过!箭矢擦着他的手臂钉入身后的佛像,发出“夺”的一声闷响!
再抬眼望去,那灰衣身影已如同受惊的兔子,借着混乱和阴影,迅速消失在破碎的窗棂之外!只留下惊鸿一瞥的背影,和空气中一丝若有若无的、混合着草药与血腥的、极其熟悉的气息!
是她?!
真的是她?!
她还活着?!!
这个念头如同惊雷般在李玄脑中炸开!巨大的震惊甚至压过了眼前的生死危机!他下意识就想追去!
“李玄!受死!” 拓跋烈抓住他分神的致命破绽,巨斧带着腥风,以泰山压顶之势狠狠劈下!斧刃未至,劲风已割得他面皮生疼!
退无可退!避无可避!
李玄眼中厉色暴涨!所有杂念瞬间被冰冷的杀意取代!他竟不闪不避,孤鸿剑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啸,带着毕生功力,以同归于尽的姿态,直刺拓跋烈的心窝!
以命搏命!玉石俱焚!
慈恩寺的夜,被鲜血与魔音染红。
佛前的修罗场中,李玄手握染血的真诏,心中却因那惊鸿一瞥的“鬼影”,掀起了比眼前厮杀更汹涌、更致命的惊涛骇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