济宁未来得及说半个字,对方的拳头就砸过来了,拳拳凶狠,显然是直奔取人性命来的,来不及多想,她下意识躲避他的攻击。
此人速度不快,不是善武之人,但是力气不小,一拳将门框砸断了。
她身体虚弱,无力反击,只能一路躲闪,一边高声呼救,然而屋外弦乐声未歇,人群依然喧闹,根本没人听见此间屋内有异动。
闪避间被男子拳头擦到几次,厚重的拳头震得她头晕脑胀。
渐渐被逼至死角,身后就是那道打开的暗门,室内光线昏暗,济宁一眼瞥见地下躺着把闪烁着寒光的长剑。
已经无路可退,也没人来救她,只能自救,绝不能死在此处。
瞬息间济宁做出判断,她迅速奔进暗室内捡起长剑,回身刺向男子。
幸运的是,男子一心想了结她的性命,只顾猛攻,未设防济宁会捡到武器反击,济宁动作敏捷,快他半步,他还没来得及收力便直冲冲撞上剑刃,长剑刺穿他的身体。
然而,男子同样未收住手中的力道,拳头重重袭来,猛然击中济宁脑袋。
济宁只意识到耳畔一道劲风扫过,瞬时天旋地转,她直愣愣往后栽倒,却没直接摔倒在地,而是栽在一处软物上。
男子竟未倒下,而是双膝跪地,那支独臂竭力拔着胸口的长剑,男子拔出剑身,猩红血液瞬间喷涌而出,他发出一声怒吼,以剑为杖撑着身体,欲起身攻击济宁。
来不及做多余反应,济宁拼尽全力撑起身体,她扯下头顶的发簪,爆发出仅剩的力气,猛地将发簪刺向男子脖颈。
男子下意识躲闪,簪子意外刺中他完好的左眼,他登时张着嗓子发出惨烈嚎叫,济宁拔出簪子,按住他的头颅,狠狠扎向他的脖颈,温热血液喷射出来,溅红了济宁的眼睛。
男子终于倒下,济宁无力地趴在地上,心鼓如雷,久久不能平息,几乎要昏厥过去。
“走水了,大家快离开。”
不知趴了多久,一道惊喝将她从浑噩中唤清醒过来,门外紧接着响起杂乱的跑动声。
济宁想起身,却发现自己四肢疲软,无力支撑她站起来,她只能竭力向外爬去。
挪动身体后,她突然发现自己的脚下,也是方才被击倒的地方,躺着一副尸体,尸体身上布满血痕,血液流得遍地都是。
还未从杀人的恐惧中脱离,又被突然出现的死人惊到失语。
屋外骚动声愈大,济宁视线扫过那具尸体血肉模糊的脸,不敢再细看,竭力爬出暗门后,果然看见门窗上方皆被火势吞没。
她拼命向门外爬去,甫一开门,数不清的鞋靴从视线中跑过,济宁呼救几声,人人只顾着逃离火场,谁能注意到突然打开的门内,地下躺着个活人。
待她终于挣扎着站起身,屋顶被烧断的梁木突然掉下,砸在她的后背,济宁被砸晕过去。
在失去意识前,济宁模糊看见,庄珩的背影,他白色的华丽衣袍,从她眼前匆匆离去,像极了梦中孟序消散的身影。
济宁是被痛醒的,后背如灼烧般的疼痛使她皱着眉清醒过来,她意识到自己身处马车中,马车不徐不疾前行着,而自己的头,枕在某样硬物上。
济宁想从这膈得她难受的硬物上移开,刚撑着右臂有点起势就被按了下去。
“你身上有伤,不要乱动。”低沉的嗓音从上方传来。
济宁微微侧脸,就能看见庄珩棱角分明的下颌。
意识到自己枕着他的大腿,济宁不解询问:“兄长,是发生了何事?”
“白云山上匪贼被朝廷围剿,有余孽逃窜到城中作乱,放火烧毁茶楼,你也被匪徒打伤。”
他看着一身伤口的济宁,将手轻轻搭在她头上,自责道:“也是怪我思虑不周,你受伤未愈,我带你出门,应该守着你寸步不离,险些害你丢掉性命。”
济宁发现他未提及自己杀人一事,亦或他并不知自己杀了人,那暗室内的两具尸体多半已葬于火海,恐难辨出真正死因。
听着他满怀愧意的陈词,济宁心中疑窦丛生,怀疑被她杀死的奇怪男子,当真是山匪?
想起闭眼前看见的那抹身影,一切巧合得不可思议,她不由得猜测庄珩和自己这庄家兄妹身份的真实性。
从前孟序就说过,她对一些事的感知过于敏锐,比如此刻,她几乎能嗅到此人温煦面皮下透出的危险气味。
他一下下抚摸着自己的发丝,动作轻柔,济宁只觉得如毒蛇绕颈,掌中的寒气冷得她想要发抖。
济宁问:“我们这是去哪?”
“有不少匪徒还在流窜,庆阳不太平,我们在回京路上。”
之前说不着急,此刻自己满身伤,动弹困难,反倒又急急上路,完全没把她的性命安危当回事。
她思忖着此人若不是庄济宁兄长,是有何缘由至于对一个受伤女子如此折腾暗害,再联想到这段时日的种种怪异和叶七的态度,看着这二人像是有仇。
可他真是歹人又如何,此刻自己毫无反击之力,性命握在他手里,在没弄清一切真相前,只能伪装和平相处且行且看,以免对方生疑,至少她能确定,现下此人对她没有杀意。
他说心怀愧疚,要亲自照料济宁,济宁想起身换个地方躺不被允许,就这样枕着他腿上硬实的肌肉一路躺回京城。
后背的伤口虽用了上好的伤药,依旧火辣辣的疼,脸又贴着他冷冰冰的腿肉,一路简直苦不堪言。
马车终于驶入京城,停在庄府正门口,济宁被抬回房中,人刚挪到床上,一两鬓斑白的老妇人哭喊着凑到济宁跟前,口中喊着:“出门时好端端的小姐怎么变成这幅样子哟。”
看着她眼泪鼻涕抹做一把,济宁忍不住腹诽:若庄珩是假兄长,这人想必也是个假奴婢,演戏未免太过真情实感了些。
兄长兴许是假的,庄珩说要亲自照料她的话却是真的,她每日用饭服药的安排,他必定事无巨细亲力亲为,比起在庆阳那个生疏客气的态度,这回倒是做足了兄长的样子。
自己对所处环境一无所知,又被他这样时刻盯着,济宁心中不安加剧,觉得自己犹如困在茫茫大雾中寻不到方向的孤鸟,雾外已架起一张巨大的织网,只待她飞出大雾投入网中。
她心中忧虑着寻孟序下落,自己重伤卧榻,偏偏又无可奈何,还得配合着那庄珩努力演好这出兄妹情深的戏码。
回府那天在自己面前哭得泣不成声的老妇人,说是照顾庄济宁长大的玥奴,日日跟在济宁身边,帮她回忆从前的事,对济宁有问必答,她暗中试探过几次,玥奴的回答几乎看不出什么破绽。
从庄珩和身边人的态度中,济宁察觉到这些人在极力让她相信他们是相亲相爱一家人,若不是茶楼那遭事故其中过多巧合,她兴许会信了这是个父母离世,兄妹二人相互依靠的寻常商贾人家。
躺了十几日,大夫说济宁能起身挪动了,她坚持要出房门活动,玥奴劝不住,只能亦步亦趋跟着。
在府中转悠一圈,济宁将庄府一应布局方位囫囵记了个大概,经过西边一处院子时,院中静谧无声,济宁问道:“这是谁的院子?”
玥奴回答:“此间是公子的院子。”
“兄长在院中?”
“奴婢不清楚,这便去问问。”玥奴要去扣门,被济宁叫住。
“不用,我亲自进去看看,保不准能忆起些许兄长相关的事。”
“这...”玥奴犹豫道:“庄家生意众多,时常有外客来公子院中议事,若撞上了,恐怕不好。”
济宁停顿下来,看了她一眼,而后露出随和的笑:“那便算了,我身上有伤,撞见客人也不便于行礼。”
她准备离开,庭院的木门却“吱呀”一声从里面打开。
庄珩一袭浅蓝宽袍大袖出现在门口,身形颀长端直,飘若惊鸿般,长腿一跨三两步迈到济宁面前。
“伤还没养好,就急着出来逛了?”
他问的是济宁,目光却看向她身后的玥奴,玥奴也不做声,默然垂下头。
“大夫说多走动能加快恢复,我想着在府中走走,看可能想起些什么。”
济宁主动接过他的话,佯装乖巧回答道。
“兄长院中可方便?我也想看看兄长的住处。”
庄珩伸出手,将她扶进去:“没什么不方便的,如此辛苦走过来了,晚饭便在我这里用罢。”
济宁在他院中逛了一圈,看着只是寻常布局,种了些常见草木,和多数人家的院子没什么区别,不过精巧富贵些,看不出有何异样。
一阵清风穿过,吹得那些草木沙沙作响,她站在廊下一眼扫过去,发现一棵桂花树枝丫上挂着个精美鸟笼,笼中空空如也。
她疑惑发问:“既不养鸟,为何在这里挂上空笼子?”
庄珩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那笼中原有一只青鸟,两年前因我看顾不周没关好笼子,青鸟逃走了。”
“鸟既飞了,再买一只回来便是,或者干脆将笼子取下,一直空挂着是为何?”
身后的人没立即回答,顿了片刻才出声:“此鸟世间独有,别的鸟无法替代,我将笼子留着,笼门敞开,等待某日它自己回来。”
济宁匪夷所思,转过身问他:“青鸟得了自由,重回天地,如何可能自愿回来?”
身后的庄珩站在阴影里,暗晕掩住他清俊容颜和华丽衣袍的光辉,他似一只静立的禽类盯着那笼子出神。
他将视线挪到济宁身上,目光沉沉看着她,说:“我在此处,她定会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