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笼

    季厌平静地看着她,道,“我不知道。”

    沈子青也并没有想从她这里问出什么,自顾自又道,“可我并没有你们想象中那么爱他。”

    “你爱他,又不爱他。”

    沈子青笑了,眼神有些许落寞,“只有一个人的爱是没有意义的。有时我在想,或许我再勇敢一点,再坚持一下,或许会不会结果不一样。”

    “只是如今,我做不到了。等不到结果的爱让我愈发害怕失去。我已经失去了他,不能再失去其他了。何况,我需要守护的东西,远比爱情更重要。”

    这个世界上不存在没有条件的爱,所有人都在患得患失,等待着一个随时可能来到的结果。

    当结果来临,他便会选择是否收回自己的爱。

    季厌似懂非懂,她已经忘了爱人是什么滋味。

    又或许,她并非忘记,而是从未爱过。

    沈子青追随谢霜那么多年,他们都说那是爱,可她最终放弃了追随。

    他们又说皇帝与玲妃爱意甚笃,伉俪情深,但他最终为了稳住太子之位亲手扼杀了她的生命。

    他们所谓的爱都抵不过家国,敌不过命运。

    “那你爱周长赢吗?”季厌倏尔又道。

    沈子青的迟疑,明眼人都能看出答案。

    “我可以试着爱他。”

    “何况,有没有爱情对于东宫而言,并不重要。”

    “既然不爱,为何要绑上自己的一生?”

    回应季厌的是沉默,沈子青望着她的眼神从困惑到无奈轻笑。

    “季姑娘,每个人的人生是不一样的。我有贪恋之物,自然甘愿为此自囚。”

    因着谢霜的缘故,沈家的情况季厌多少也听闻了些,她明白沈子青的选择。

    只是,她想再给她一条路。

    她足够赤诚,又与仙道有几分缘分。

    “沈姑娘,若有朝一日你想入仙途,可入摘星楼寻一位名唤青衣之人。”

    沈子青愣了片刻,看向季厌的目光变得有些复杂。

    藏祝山那一日,她大致猜到季厌的身份不同寻常。

    说是书院弟子,但观谢霜和周长赢的态度,并非简单对待普通弟子的模样。

    如今想来,谢霜与她状似亲昵,却又不自觉带着尊敬与服从。

    周长赢更不必说,即便她名义上是谢霜的未婚妻,他仍要横插一脚,这实在算不上什么君子行径。

    若她猜测的不错,季厌在千山的身份必是不简单,或许……比掌管摘星楼的青衣身份还要高。

    那她来瀚京,仅仅是因为……追求爱情?

    沈子青心中闪过一丝荒谬的情绪,又转而想到,或许这是方外之人的历练也不可知。

    她曾听相国寺的大师道,人生有八苦。

    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五阴炽盛。

    只有通过修行、觉悟,超越这些痛苦,才能达到人生真正的解脱与安宁。

    虽不知修道是否有这种说法,但料想也有相似之处。

    季厌看着她的表情从蹙眉不解到逐渐平静,尔后好似释然了一般。

    她轻笑着,道,“好。”

    她不懂季厌,一如季厌也不知道她未来会做出何种选择。

    她们每个人都在为自己而活。

    大婚当日,皇家仪仗声势浩大,宴飨乐队与仪仗侍卫将人从清水别院接出。

    季厌坐在华丽的紫色圆形华盖之下,车盖四角垂着硕大的彩带,四柱尽挂帷幕。车架之外,只隐约瞧见其中女子的身影。

    御街热闹非凡,人头攒动,一时间万人空巷。

    与此同时,沈子青被作为侧妃同时迎入东宫。

    季厌垂目看着车外喧扰的民众,他们被侍卫拦在路边,从老至少,从贵至贫,同身在瀚京,却各自有着不一样的生活和故事。

    她的目光穿过悠悠时光,仿佛在人群中看见了当年那个在路边匆匆瞥过一眼公主出行的自己。

    世事变迁,当年只是为了活着,便已耗尽了所有的力气。

    当年的她,恐怕也不会想到自己会为了别人放弃自己的生命,也不会想到自己会经历那么多,还活了如此长的岁月。

    只是不知,今夜在东宫等着她的究竟是喜事,还是……

    今日万里如云,夜间的月色想必会很美。

    明日又是难得的三阴之日,魔气最盛,似乎,是个动手的好时候……

    黄昏之时,一切仪式结束,季厌坐在婚床上,周长赢悄悄握住了她的手,请她再稍等片刻,他去应付一场酒局便来。

    他今日未披大氅,那双手冰凉无比。

    望着她时,他那双潋滟的眸子仿佛会说话。

    少年人的朝气与那若有若无的病气杂糅在一起,令季厌一瞬间觉着,他这个年纪,其实也不过是个意气风发的少年。

    二更天,周长赢带着一身酒气与凉意,匆匆而归。

    朱门开合之间,季厌听见院中多了一人,那人脚步声极轻,并非一直守在周长赢身边的那个侍卫,更像是个修行之人。

    季厌忽然想到了早川城初见那日,那位全身笼罩在黑色长袍中的男子。

    他似乎,极擅阵法。

    周长赢笑着端来两盏酒,递给季厌一盏,“今日大喜之日,姐姐为我笑笑可好?”

    季厌接过酒,拿在手中却未饮下,“我生性并不爱笑。”

    “是不爱笑,还是,只是不爱为我而笑呢?谢霜口中的姐姐,似乎与我认识的并不相同。”

    周长赢软了声音,语气带了几分怨念,“姐姐都同我成婚了,对我多几分喜欢如何?姐姐想要的一切,我都会拱手送上,只求姐姐同我多笑笑。”

    他说着,坐在了季厌身边。

    “我观姐姐似乎很爱饮酒,这味酒是宫中的老师傅酿造的,素来只供盛宴时享用,姐姐试试。”

    “若是喜欢,我去找父皇再讨几壶来。”

    季厌晃了晃酒盏,盏中酒液清冽,灯下隐隐有金光浮动,仅仅是闻着便知醇厚无比,确是好酒。

    她望着周长赢,面上忽然有了些许笑意,“殿下对我的观察真是细致入微。不过这酒,我便不喝了。”

    周长赢笑意淡了些,低头把玩着手中的酒盏。

    半晌才道,“唔……不喝,也行,不过是麻烦了些。”

    说罢,酒盏被他随手掷下,酒液倾倒在地。

    他起身,走至门边,将那扇朱门再次推开。

    冷风骤然灌入室内,帘帐下的珍珠、金铃被撞的叮当作响。

    门外的侍卫宫人已被尽数驱散,独留下几个掩了面容的修行之人。

    其中一人不知拨弄了什么,一道金色阵法在房中迅速展开,并竖起一道结界将人困在其中。

    季厌站起身来,打量了几眼地上的阵法。

    ……又是早川城那次的把戏,但这次,依托了早便布置下的阵法,结界更为强大坚实。

    “殿下,您这是想做什么?”

    立在结界之外那人回过头来,笑容真诚,“姐姐不是早猜到了吗?”

    “你想杀我,总得给我一个理由吧。”

    周长赢微掀眉眼,眼底尽是冷漠。

    “杀便杀了,何必需要什么理由?”

    季厌冷笑,“藏筑山下,殿下不是动过一次手了吗?怎么,没成功,便想再试一次?”

    “……你既知道,还入我东宫,图的又是什么呢?”

    季厌道,“你与魔君什么关系?”

    周长赢眼中掠过一丝阴郁的黑色魔气,嘴角浮现一道若有似无的笑意,慢条斯理道,“原来……你是想找他。”

    “别着急,你会见到他的。”

    他抬起手,在他的示意下,八位修士分坐寝殿八方,一瞬引动阵法。

    门窗被席卷而来的劲风瞬间冲破,屏风、帘帐、博古架尽皆倒下。

    寝殿之内乱做一团,火烛也被吹灭了。

    那脚下的金光愈盛,连着那八道与法阵相连的灵光,说是亮如白昼也不过分。

    “诛魂阵法……周长赢,你这是想要我魂飞魄散,再无转生之机啊。”

    见阵中之人并无异样,甚至还在闲庭信步般散步,周长赢眉眼阴戾,抬眼扫过高悬于上空的几人。

    在他的施压之下,那阵中运转的灵光愈发耀眼。

    而季厌似乎也在诛魂阵法的压制之下,护身的结界露出一丝破隙。

    就在众人惊喜之际,一道锐利的亮光从殿中飞出,纤长锋利的剑刃直抵周长赢喉间。

    周长赢急退半步,抬腕相抵。

    腕间冷色银镯与剑刃相撞,一声清脆的撞击声之后,是极为刺耳的摩擦声。

    银镯展开的结界在剑刃的不断磨切之下,逐渐显出败势。

    “废物!”

    周长赢低斥一声,迅速闪身至赶上前来的黑袍修士身后。

    抵住剑刃的盾隐隐透着金光,较初次见似乎坚实了不少,看起来似乎喂了不少好东西。

    季厌收手,剑刃瞬间消失。

    就在她抬步跃起的瞬间,灵剑再次回到她的手中。

    与此同时,地上的阵法中攀爬出数根绳索,紧紧地攀住了她的双脚,再次将她拉回地面。

    不给她任何反应的时间,一道悠长的铃声传来,令她神思为之一荡,灵力运转也为之一滞。

    就在她失神的间隙,身上被施加的压力一瞬陡增。

    即便她很快反应了过来,运起了灵力开始抵御,却被那绳索拉的一个踉跄,单膝跪倒在了地上。

    季厌重新唤出灵剑,支撑着自己稳住了身体。

    体内的灵蛊在蠢蠢欲动,似乎想要搅乱她灵力的运转。

    不过……这小东西可限制不住她。

    她抬头看向那个在不远处摇铃的男人,他身上依然穿着那身婚服,如今正站在那黑袍修士身后,一双眸子黑沉沉的,没什么笑意,正凝望着她。

    只见她忽然冲他一笑,利落地斩断了束缚住自己的绳索,提剑跃至空中。

    她的手中不断掐着什么诀,灵剑一分为二,二分为四,尔后又化作八,直指分坐八门的修士。

    她轻松得好似完全不受阵法和灵蛊影响,直到周长赢看到她嘴角溢出一丝鲜血。

    他面上的阴郁之气逐渐褪去,流露出几分势在必得的笑意。

    看来,他做的这些不是没有作用,只不过……她似乎感受不到疼痛一样。

    八位修士的结界破碎,人被震飞出去,失了人坐镇,季厌脚下的阵法也在她的剑下崩溃。

    她再度看向周长赢,只见他眸中失了光彩,周身魔气翻涌。

    他身旁的修士已不知何时消失不见,似早已逃离,又似乎是被卷入了那魔气中。

    “周长赢,”季厌落在他不远处,想要持剑上前,那魔气却一瞬冲天而起。

    季厌迅速向后掠去。

    阵法消散后,整个东宫都暗了下来,唯有几盏宫灯仍幸存着。

    然而这微弱之光却照不亮任何东西,它们的光亮好似被那魔气吞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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