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小溪
俄刻阿诺斯的女儿重返了人间。她在人间孤独彷徨，坠落爱琴海边，回到了雅典城、回到了那条溪水边。
在雅典，她捡到了被贬为人类的冥王。再次回顾，她只觉得疲惫不已。三生三世的回忆让她喘不过，她干脆坐到溪边，模仿自己第二世那样嬉戏起来。
仿佛她仍然是那个不懂事理的水宁芙，她仍然是痴情美丽的琉刻。
溪水依旧清澈，映着天光云影，仿佛千年来从未改变。
琉刻——或者说，现在的她，已经不知道该称自己为何人——赤足踏入溪水中。冰凉的水流漫过脚踝，银白的长发垂落水面，随着涟漪轻轻荡漾。她低头望着水中倒影，那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时而浮现墨提斯的睿智，时而闪过典伊的冷冽，最终又回归琉刻的天真。
“三生三世……”
她抬起头仰望着天空。天空如同囚笼般把她罩在了这片土地。
她轻叹一声，指尖划过水面，搅碎了倒影。
身后传来枯枝断裂的声响。
“谁在那里？”
她很警惕，立刻站起身来，一挥袖，白杨树纷纷扬扬落下叶子，枯枝败叶清开，看清楚来人。
树丛后，一个高大的身影缓缓走出。他衣衫褴褛，黑发凌乱，眉骨至眼角的伤疤依旧狰狞，可那双曾经令众神战栗的黑眸，此刻却黯淡如熄灭的炭火。
哈迪斯站在溪畔，似是有千言万语要讲却发不出声音。
典伊划着水，不去看他。可心中怒火难消，溪边顿时起了北风。
北风卷着枯叶在两人之间盘旋，发出低沉的呜咽，像是替谁诉说着未尽的怨恨。
“你来做什么？”
她的声音很轻，却像冰锥刺进哈迪斯的胸口。
“是来看我笑话的吗？看看被你抛弃的宁芙，如今落魄成什么样子？”
哈迪斯的喉咙滚动了一下，干裂的唇微微张开，却发不出声音。他曾经是冥界的主宰，一个眼神就能让亡魂战栗，可现在，他连一句完整的辩解都说不出口。
“……对不起。”最终，他只能吐出这三个字。
“对不起？”
典伊猛地站起身，她终于转过身，直视着他。
“哈迪斯，你的‘对不起’值几个千年？你答应等我轮回三千年，可最后呢？你娶了别人！”
她的声音颤抖着，银白的长发在风中狂舞，像是她无法压抑的愤怒。三世的记忆在她脑海中翻涌——第一世，她是墨提斯，智慧却终究敌不过命运；第二世，她是琉刻，痴心错付，化作白杨；第三世，她是典伊，被放逐至永恒的寒冬……而这一切，都与他有关。
哈迪斯垂下头，黑发遮住了他的表情，只有那道狰狞的伤疤依旧刺目。
哈迪斯的沉默像一把钝刀，缓慢地切割着典伊的理智。她的指尖无意识地掐进掌心，却感觉不到痛。
北风愈发凛冽，溪水表面开始凝结出细碎的冰晶，仿佛她的愤怒正在将这片土地拖回永恒的寒冬。
“说话啊！”
她的声音几乎撕裂。
“你不是冥王吗？不是连命运都能改写吗？现在怎么哑巴了？”
“我……控制不住爱上她。”
他的嗓音沙哑得像是被冥河泡过。
第二节冷冽
“控制不住？”
她笑了。
挥手，她召唤回了自己的剑，直逼冥王咽喉。
她不想蹲塔尔塔罗斯的神监狱，只是想威胁威胁哈迪斯，让他闭上他那张臭嘴。
“别用你那套说辞来骗我！”
她的声音因愤怒而颤抖。
“你答应过等我三千年！可最后呢？你娶了她，让她坐上冥后的宝座，而我——”
她的指尖微微发抖。
“而我只能在轮回里一遍遍承受背叛！”
哈迪斯没有躲。冰棱刺破他的皮肤，鲜血顺着脖颈滑落，在苍白的皮肤上格外刺目。可他只是静静看着她，仿佛甘愿承受这一击。
“你为什么不躲？！”
典伊厉声质问。
“因为这是我欠你的。”
他低声回答。
一瞬间，典伊的怒火像是被某种更深的情绪掐住了喉咙。她盯着他，盯着这个曾经高高在上、如今却狼狈不堪的男人。他的眼睛里没有狡辩，没有傲慢，只有一种近乎绝望的坦诚。
“滚吧，我不想再看见你。”
她摘下胸前、那枚她在轮回转世时他送他的蓝宝石吊坠。只见她抬高手，将那物什狠狠一摔，掉在地上碎成无数块。
女神离去了。
留哈迪斯独自原地。
第三节哀悼
哈迪斯跪在溪边，手指颤抖着触碰那些碎裂的蓝宝石。每一片碎片都映着天空的微光，像是她曾经注视他的眼睛——清澈、冰冷，却又藏着无法磨灭的深情。
他攥紧碎片，锋利的边缘割破掌心，鲜血滴落溪水，染出一缕缕暗红的丝线，随即被水流冲散。
“典伊……”
他低喃着她的名字，声音沙哑不像话，仿佛要即将哭出来。
他该追上去吗？可追上去又能说什么？他连自己为何背弃誓言都解释不清。
“我控制不住爱上她。”
这句话像诅咒一样回荡在他脑海里。可那不是他的本意，不是他真正想说的话。他记得自己曾站在冥河之畔，望着琉刻的魂魄消散，种下白杨树，发誓要等她三千年。可后来……后来发生了什么？
记忆像是被蒙上了一层迷雾，他只能隐约记得某个瞬间，他的意志被某种力量扭曲了。
“帕耳塞福涅……”
他念出这个名字时，心脏猛地抽痛。不是因为爱，而是因为某种被强行植入的情感——像是藤蔓缠绕着他的灵魂，让他无法挣脱。
这是维纳斯的诅咒，不可违抗的、深入骨髓的诅咒。
第四节悬崖
典伊没有走远。
她站在山崖边缘，任由凛冽的北风撕扯她的长发。她本可以化作风雪离去，可她的双脚像是生了根，无法移动半步。
“为什么……为什么还是放不下？”
她攥紧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她恨自己的软弱，恨自己明明被背叛了三次，却还是无法彻底斩断这份执念。
她缓缓捂住脸。眼泪顺着脸颊滑落。
山雨欲来风满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