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将入夜,楚霏身着暗色的衣裙,披了件玄色斗篷,极为低调地从定国公府后门进去,被定国公身边的亲信引着,一路避了人往他的嫡长孙住处走。
大概是提前安排过,直到她踏入院子,都没碰到一个下人,确实很保密了。
定国公已经在屋中等着,除了他还有定国公世子,再就是二人身边的亲信。
楚霏掀开斗篷的帽子,就见定国公世子正在向她拱手行礼。
“赵夫人来了。”定国公打了声招呼。
“先看伤吧。”楚霏目光越过二人,看向了屏风后面的床榻。
“赵夫人请。”定国公世子心里也诧异,虽说他爹和他说了要请这位靖北侯府的老夫人来看诊,但真的见了人还是挺不敢相信的,只是他面上没有表露出来。
定国公在前,楚霏在中间,定国公世子在最后,三人依次绕过屏风。
床榻上是个十岁出头的小少年,此时身着单薄的寝衣靠在软枕上,他的贴身小厮正在给他卷裤腿。
“祖父,爹爹。”小少年抬眼看来,面色苍白,却很有礼貌地叫了长辈。
他们一靠近,那小厮忙躬身退开,定国公世子示意他端个凳子来。
“麟儿乖,让这位夫人给你看看。”定国公努力露出慈爱的表情,放缓了声音道。
楚霏坐在小厮端来的凳子上,什么话也没说,伸指搭在了小少年的腕上,片刻后又换手诊脉,这才开始检查他的腿。
“情况不算严重,能治。”她检查完道。
这就是单纯的腿受伤的问题,不像有些不良于行的人,可能牵扯到脊椎神经等。
“真的?能恢复如初?治好后能习武吗?”定国公世子追问。
他们家的孩子,特别是嫡长孙,不能习武真的是大问题,这会影响家族继承、权柄接替等等,最好还是嫡长孙具有能为家族掌舵,能把权柄握在手中的能力,如此家才不会乱。
小少年也满怀期待地紧紧盯着这位夫人。
先前祖父和爹爹与他谈过,说与镇南侯府假意结仇的事是为保全家族而必须要做的,借此能让陛下对他们不那么警惕,所以,这导致结仇的人就得有份量,无论是庶出的叔叔们还是其他的弟弟们,都没有他的身份重要。
他当仁不让地站出来愿做这个人,本来计划得好好的,他们和镇南侯府也密探商议了,可真的实施时却无法保证伤势轻重,而他运气不好,偏偏伤势比预计的重,所以假伤就变成了真伤。
自受伤后,府里来过多少大夫,最好的也只是保证他养好后会跛足,但这怎么能行?
他是未来要支撑定国公府门户的人,一个跛子,别说外人,就是家里的叔叔弟弟们都不会服他。
眼下能有希望完全好起来,他当然期盼万分。
楚霏面对祖孙三人的灼灼目光,肯定地点头:“可以,我来重新接骨,再辅以汤药、针灸,顺利的话,约半月后可替换为推拿按摩,如此养上百日就能恢复如初,往后不影响习武上马。”
“太好了,那就拜托夫人了!”定国公世子高兴地握紧了手,眼睛泛起湿气。
定国公也高兴,他问:“需要准备什么?赵夫人尽管开口,我这就让人拿来!”
楚霏拿出一个针灸布包,在床沿摊开:“拿碗酒即可。”
古代针灸没有消毒的概念,但她在现代待过,知道针灸前应该消毒。
很快,一碗酒放在了床榻边。
楚霏取了要用的针泡在酒中,便帮着床上的少年脱衣服,不用全脱,只露出她要扎的穴位就行。
这之后,她先施针封闭他的痛觉,达到麻醉的效果,这才转而去看他的腿,受伤的时间长了,且已有大夫为他接过骨,手法也算高明,只是仅限于接上了,接得却不算完美。
定国公、定国公世子在旁看着,还想着她是不是要二次接骨,就见她手法迅速重新把自家孩子的伤腿又给打折了。
两人猝然一惊,连忙去看孩子,却见孩子睁大眼看着她的动作,竟没有叫一声,更不曾冒冷汗,这样子像是根本感觉不到痛似的。
“我施针封闭了他的痛觉,等重新接骨后再给他解开。”楚霏手中动作不停,像是知道他们疑惑,便顺口解释了一句。
定国公、定国公世子对视一眼,均先后抹了抹额头的汗,原来是这样,他们还以为孩子被治坏了!
一炷香后,楚霏重新接好骨,还用布条把让人找来的木板固定在接骨之处,做完这些,她顿了顿,探手覆在这伤处,小心翼翼渡了丝内力,这才转而解开小少年封闭的痛觉。
“重新接骨后,伤处会有痛痒之感,这是筋骨在长,属于正常现象,你要是受不住,可以自己揉按这个穴位,”她给小少年指穴位,“这样可以缓解一二。”
“如何?痛吗?”定国公世子凑近些关切道。
小少年仰头看父亲:“还好,疼得不厉害,能忍受,就是……感觉暖暖的?”
他之前被接过一次骨,轻易感受到了这点差别。
楚霏挑眉:“感觉挺敏锐。”
祖孙三人不解地看她,却没能得到她的解释,只好按下不提。
“我先写近五日的药方,每日晚间这个时候,我会来为他施针,以便疏通血脉、加快恢复,五日后看情况再调整药方,推拿按摩的手法,你们找个机灵的来学,明日开始教。”
“行,多谢赵夫人。”定国公拱手一礼,这礼行得心甘情愿。
定国公世子亦赶忙行礼。
楚霏转到桌子边,那里已放置了笔墨纸砚,她很快就写好了药方。
“好了,这边事了,带我去看人吧!”今日一行,这才是重点,给定国公的嫡长孙治伤只是顺便。
“我带赵夫人去。”定国公让世子留下照看孩子,自己伸手请她出去。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院子,早有定国公的亲信小跑着去安排了。
等楚霏跟着定国公走到另一处院子的侧墙处,就听到里面有人在训诫下人。
透过墙上的镂空花窗,能看到院中的情景,训诫下人的是定国公的庶子,就是四年多前在马车中提醒他注意到车外的赵庄的那个孩子,如今已是身量高挑的成人了。
楚霏站在花窗前,目光扫视那些束手而立的奴仆,听这训诫像是今日有人手脚不干净拿了屋里的什么东西,却没一个承认的,所以才有这次训诫。
“这是我四子院中的所有奴仆,四年多来只补充过,却没有更换过。”定国公在旁小声道。
楚霏点点头,认真地去看那些人,直到里面训诫的人训得开始没话找话了,她才低声道:“第一排从左数第三个,第二排最右边的那个,还有最后一排左边第一个,都查查吧,即便不是细作,自身也有问题。”
定国公看向落后他一步的亲信,那人越过花窗看了几眼认下人就退下了。
看过人后,楚霏就和定国公告辞,如来时一般由他派人悄悄送出府。
院子里得了示意的这位四公子,又说了句结尾的话,这才让下人们散了,回屋猛喝了两杯茶润口。
他不清楚父亲让他这么做的缘由,但只要吩咐了,他就乖乖听话,其他的不问不究。
第二日,定国公府风平浪静,就连嫡长孙被人重新医治的事都没传出消息。
但私下里要查的却一点儿也不慢,刚出正月,楚霏就得了传信,定国公、镇南侯邀她一叙。
是夜,她再次到了定国公的外院书房,一如上次,镇南侯也是早早到了。
“上次赵夫人点出的三人,一人为细作,一人好赌,一人借着定国公府名头欺压同村人,着实可恨!”定国公见她到了,一脸怒容地说了查探的结果。
“好赌的和横行乡里的处置了?”镇南侯问。
府邸大了、下人多了,自然会有这样那样毛病的奴仆,只要及时处置了,该赔的赔,倒也不至于影响府中名声。
定国公点头:“让人绑了处置了。”
楚霏只关心一点:“那细作是何人所派?”
定国公、镇南侯双双沉默。
楚霏了然:“昌平帝。”
“我问了我的四子,这细作时常劝导他说话行事,很为他着想,虽则四年多前是否受其引导他记不清了,但依此言看,当日四子出门、遇到我、上马车乃至提醒我外面是赵庄,八成都少不了这细作的事。”
“拷问吗?”镇南侯蹙眉,他不太希望这么做,既然知道这是陛下安插的人,那动了这人就会惊动陛下,这与他和定国公的打算相悖。
定国公看向楚霏,他也不愿打草惊蛇。
楚霏手指点着椅子扶手,想了片刻道:“不必了,既然知道他是谁的人,那直接查宫里吧!”她抬眼看向两人,“你们……在宫里也有人吧?只查一查当日昌平帝召见赵庄的情形就行,谈话内容若打听不到,那就查查当日在场的都有谁。”
定国公和镇南侯对视一眼,眉头虽松了,面色却有些沉凝,老实说,能在宫里安插上人很不容易,他们着实不想随意吩咐他们做一些难度较高的事,保持一条消息传递顺畅的线才是最要紧的。
可……两人都被喂了毒,不查也不行,命还在人家手里捏着呢!
“行,我们试试。”两人权衡利弊后还是答应了。
“安国公也可一起,他和你们一样。”楚霏唇角微勾。
定国公、镇南侯忍不住搓牙花子,一样什么?一样被喂了毒?一样在帮她查赵庄的事?
这一刻,两人不禁可怜他们自己,瞧瞧,凭这位夫人一个人就轻易拿捏了他们三个手握重兵的公侯,要不是她只想查赵庄的死因,真想干点什么的话,还有他们吗?
两人顿时觉得,转头就该联系安国公,同是难兄难弟,既然他们三都一样,那合该凑一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