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边的风轻拂过柳枝,也轻轻撩动了黛玉鬓角的一缕碎发。
她低头望着水面,倒影在波光中微微摇晃,仿佛映照着她此刻的心绪。
唐棠坐在一旁,并未催促她回应,只是静静地陪着她。
他知道,有时候沉默比言语更有力量。
潇湘馆外蝉鸣渐歇,唯有池水哗啦作响,像是替两人诉说着那些不便言明的情绪。
“姑娘可曾注意,这池中倒影虽模糊,却从未消失。”他忽然指着水面道,语气温和却不容忽视。
黛玉怔了一下,缓缓抬头看向池面。
风吹起涟漪,那她的倒影便模糊;但若风停水静,又会清晰如初。
她忽而想到自己——这些年,是否也像这倒影一般,被命运之风吹得支离破碎?
“是啊……它一直都在。”她低声喃喃,眼神渐渐柔软下来。
唐棠看着她,心知刚才那一句话已在她心里埋下了一颗种子。
于是他继续说道:“人生如水,有时清、有时浊,但始终在流动。就像您——林姑娘,您的存在,从来不是为了取悦谁,也不是为了成全谁的圆满。您活着,是因为您本身就有意义。”
黛玉猛地抬头,从小到大,她所听闻的教诲皆是女子当以柔顺为美,以牺牲为德,何曾有人告诉她:你存在的意义,不在于你为他人做了什么,而在于你自己是谁?
她嘴唇微动,似想说些什么,却终究没有开口。
良久,她才低下头,声音几乎不可闻:“你说得对……我一直以为,我若不在了,花也不会记得我。可现在想来,或许是我忘了……它们开的时候,我也曾看过。”
唐棠嘴角浮起一抹淡淡的笑意:“您看过的花,便不再是无主之物了。”
两人再次陷入沉默,只是这一次,空气里少了沉重与疏离,多了几分通透与清明。
夜幕降临,潇湘馆内灯火柔和。
香菱悄然走入,手中拿着一卷诗稿,脸上带着些许羞涩与期待:“林姐姐,这是我近日写的新诗,请您指点。”
黛玉接过诗稿,轻轻翻开,只见其中一句写道:
> “月落花间影,风吟柳上痕。不见春将去,只因梦犹存。”
她心中一动,抬眼看向香菱,眼中竟多了几分惊讶与欣喜:“你竟已能写出这样的句子。”
香菱羞涩一笑:“都是林姐姐平日教我的诗词意境让我有了灵感。以前我不懂这些,如今却觉得——原来世间万物,都有它自己的美。”
黛玉心头一暖,忽然意识到,原来她也曾悄悄点亮过别人的眼睛。
她第一次感受到,自己并不是一个只会流泪、等待被拯救的人。
“谢谢你,香菱。”她轻声道。
香菱走后不久,翠墨也来了。
她是探春身边的贴身侍女,平日话不多,却极有分寸。
“我们三姑娘托我带句话给姑娘。”翠墨恭敬地行礼,“她说:‘林姐姐是个有灵性的人,若非天意弄人,不该被困在这方寸之间。’”
黛玉听着,眼底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泪光。
她没想到,在她最灰暗的日子里,竟还有人在心里默默记挂着她,甚至愿意隔着距离送她一句鼓励。
“替我谢谢三姑娘。”她轻声说,语气里多了几分坚定。
翠墨离去后,潇湘馆重归寂静。
黛玉独自坐在窗前,看着窗外那轮初升的明月,心头却不再空荡。
她开始明白,自己不是一朵注定凋零的花,而是春风里的一抹颜色——即使短暂,也曾绚烂。
而这一夜,唐棠回到医馆,铺开纸笔,写下了一段话:
“人心本如湖水,扰动则乱,静之则清。然若无人投石,水亦不知自身之深浅。若能唤醒一人,便是一场救赎。”
他并不知道,自己种下的那颗种子,终将在未来的风雨中生根发芽,开出一朵不同于前世的命运之花。
而在远处的蘅芜苑,某一双眼睛正静静注视着这一切。
那目光复杂难辨,既有欣慰,也有深深的隐忧。
因为在这个贾府之中,已有不止一人察觉到了异样。
那个林妹妹,似乎正在慢慢变得不一样了。第七十章:涟漪初起
翌日清晨,潇湘馆的竹帘刚卷起一线晨光,唐棠已立于廊下。
他身着素色青衫,神情肃然,手中握着一张由琥珀亲笔誊抄的字条——那是莺儿在梨香院后堂与小丫头们闲话时的只言片语:“林姑娘身子弱得风吹就倒,偏还爱摆一副清高架子,连宝二爷都嫌她多事。”
昨夜池边絮语之后,唐棠便知黛玉内心的裂痕已然松动。
但要真正唤醒一个人,不仅需要温柔的引导,更需强硬的现实冲击。
他请琥珀将此事呈报贾母,并未添油加醋,仅将原话呈上。
果然,贾母听后震怒非常,当场唤来王夫人与凤姐儿,当众训斥宝钗:“你们都是读书明理的孩子,怎可背后伤人?”又命人罚了莺儿三个月月钱,以儆效尤。
此事传遍贾府,众人议论纷纷。
有人暗自称快,也有人心头一紧——昔日那个任人轻慢、默默垂泪的林姑娘,竟也开始有了“靠山”?
而在潇湘馆内,黛玉并未表现出过多情绪波动。
她只是静静坐在案前,翻看昨日香菱送来的诗稿,指尖轻抚纸面,似有所思。
三日后,唐棠再次来访,却见案头放着一份手写琴谱注解,墨迹尚新。
黛玉抬眼望他,眸中不再是往日的黯淡,而是一种平静的坚定。
“我想试着不再只为自己而活。”她轻声道,语气如风过竹林,不惊不扰。
唐棠怔住片刻,随即郑重地接过那张纸。
纸页入手微凉,却仿佛承载了千钧重量。
他知道,这不是一次简单的转变,而是黛玉从“自我怀疑”走向“自我确立”的第一步。
她开始相信,自己不是别人命运中的配角,也不是注定被泪水冲刷的灵魂。
她曾照亮他人,也能被他人所铭记。
而这份觉醒,是唐棠用尽心力种下的种子,终于破土而出。
然而,就在他准备离开潇湘馆时,一只黑羽乌鸦悄然落在屋檐之上,双目幽深,静默如影。
它不曾鸣叫,却仿佛窥视着这一切,如同黑夜降临前的最后一缕阴影。
唐棠脚步一顿,抬头望去,心中莫名泛起一丝寒意。
但他没有多言,只对紫鹃点头致谢,转身离去。
紫鹃望着他远去的背影,低声道:“唐大夫,姑娘夜里又梦到雪地了,说冷得走不出去。”
话音落下,那只乌鸦忽然展翅飞走,消失在朝霞未散的天际,留下一抹不安的余韵。
风波,或许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