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棠果然在次日午后,抱着一卷古旧琴谱,轻步走进潇湘馆。
黛玉正倚在窗边,手中翻着一本《诗经》,听见脚步声也没抬头,只淡淡道:“你来了。”
“是。”唐棠将琴谱放在案上,动作轻缓,“前几日听姑娘提及琴音,我便想起这本师门旧藏。今日得空,特来与姑娘一同整理。”
黛玉微微抬眸,目光落在那卷琴谱上,似有所思:“你说,古人弹琴,为何要先调音?”
唐棠一笑,缓缓坐到她对面:“因每一根弦都有其独特的音高,合在一起才能成曲。若有一根失了准,整首曲子便乱了章法。”
黛玉轻轻点头,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书页边缘:“就像……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位置?”
“正是如此。”唐棠语气温和,“世间之人,皆如琴弦,各有其位、各司其职。有人擅长吟咏,有人长于理家;有人聪慧过人,有人温婉可亲。但归根结底,不在于谁更耀眼,而在于是否真正奏出属于自己的音符。”
黛玉沉默良久,忽然轻笑一声:“我从前总觉得自己格格不入,仿佛这贾府中,人人都有归属,唯独我,像浮萍一般。”
“那是他们不懂您。”唐棠看着她,语气坚定,“姑娘不是浮萍,而是清莲,生在浊水中,却自成一色。越是洁净之人,越难被俗世接纳。”
黛玉”
唐棠心头微震,面上却不显,只轻轻应了一声:“是。”
翌日清晨,紫鹃端着药碗进来时,一眼就瞧见黛玉正伏案翻阅一本厚厚的典籍——竟是《列女传》。
“姑娘?”紫鹃有些惊讶,“怎么今日看起这些书了?”
黛玉头也不抬,声音却透着几分轻松:“闲来无事,想看看古人如何立身行事。”
紫鹃怔了怔,放下药碗,走到她身后一看,只见书页空白处密密麻麻写着小字批注,其中一行格外醒目:
“女子非依附,乃自立。”
她心头一颤,眼眶竟有些发热,连忙低声道:“姑娘终于明白了。”
黛玉回眸一笑,眉眼间多了几分明朗:“我原以为,只有别人喜欢我,我才值得存在。如今才知,我本身就在那里,无需他人的认可,也无需迎合任何人。”
紫鹃哽咽点头:“姑娘说得对。”
唐棠站在门外,听到屋内的对话,心中亦是一松。
而与此同时,一场暗流也在悄然涌动。
蘅芜苑内,莺儿奉命外出,将一封写好的纸条悄悄交给一个老仆妇。
对方接过之后,神情平静,似乎只是寻常递话。
然而当夜,那人便悄悄来到荣国府后巷的一间偏房,将纸条的内容抄录一份,小心封好,交给了一个早已等候多时的人——
王太医的亲信。
唐棠拿到那份纸条内容时,已是深夜。
他静静坐在灯下,手指捏着那张薄纸,眼神冷了几分。
“宝钗开始怀疑我了。”他低声自语。
这不是坏事,反而是好事。
说明他们做得够隐蔽,已经引起了敌对者的警觉。
也说明,真正的博弈,即将开始。
当晚,他以诊脉为由,再次前往潇湘馆。
黛玉靠在榻上,神色略显疲惫,却比前几日精神好了许多。
“姑娘近日气色不错。”唐棠一边把脉,一边随口说道。
黛玉笑了笑:“多亏了你的方子。”
唐棠顿了顿,忽然道:“姑娘可知,我曾在医书中读到一则故事?”
“哦?说来听听。”
“从前有个女子,总觉得自己不如旁人,直到有一天……”唐棠停顿了一下,目光深深望进她的眼睛,“她终于明白,自己不是不够好,而是从未真正看过自己。”
黛玉微微一怔,随即唇角轻扬,似有所悟。
窗外风声渐起,竹影摇曳,映在她的侧脸上,如同墨色晕染的山水画。
而在这份宁静之下,一股看不见的力量,正在缓缓积蓄。
唐棠站在潇湘馆的窗下,手中药箱未合,眉心却已微蹙。
方才诊脉时,他察觉黛玉气息虽仍虚弱,但神志清明,目光中竟多了一丝从前从未有过的坚定。
这便是“觉醒”的第一步。
晚间,月光如水洒进竹林,唐棠借诊病之名再次踏入潇湘馆。
紫鹃识趣地退下,屋内只剩他与黛玉对坐于灯下。
“姑娘这几日精神可好些?”他一边翻看病历,一边轻声问。
黛玉靠在榻上,轻轻点头:“你开的方子温和有效,我夜里也不再做噩梦了。”
唐棠抬眸望她一眼,眼底闪过一丝欣慰:“那便最好。”顿了顿,他忽然道,“姑娘可知,我曾在医书中读到一则故事?”
黛玉挑眉,唇角微扬:“愿闻其详。”
“从前有个女子,总觉得自己不如旁人。”唐棠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温和,“她生来体弱,常被人怜惜,却也因此更觉自己无用。直到有一天,她在月下写下几句诗,被一位老者看到,说她字里行间藏着天地气韵……从此,她开始写诗,不再在意他人眼光,只忠于心中所感。”
黛玉听着,神情渐静,良久才低声问:“那她后来怎样了?”
唐棠看着她,目光深邃:“她成了众人敬仰的诗人。”
屋内一时寂静无声,唯有烛火轻微跳跃。
黛玉望着窗外摇曳的竹影,忽而一笑,笑意清浅,却似春风拂面。
“原来,不是我不好。”她轻声道,“是我一直没找到自己的位置。”
唐棠心中一震,面上却不显,只是轻轻应了一声:“是。”
三日后,潇湘馆设宴,黛玉亲笔写了请帖,邀香菱、探春、史湘云、李纨等人共聚一堂。
席间气氛轻松,谈笑风生。
黛玉身着素衣,却神色明媚,端起酒杯时,她缓缓站起身,举杯高声道:“今日设宴,不为庆贺,只为感谢诸位姐妹陪伴。愿我们都能活成自己喜欢的模样。”
众女纷纷举杯回应,笑声盈盈,似春水初融。
唐棠站在角落,默默看着这一幕,心中无比踏实。
而这一切,才刚刚开始。
夜色深沉,荣禧堂内灯火未熄。
贾母独坐案前,手中一封匿名信静静摊开。
信上写着:“林氏之病,有望痊愈;林氏之心,终将觉醒。”
她眉头紧锁,手指轻叩桌面,眼神中透出几分复杂难明的情绪。
而在不远处的蘅芜苑,宝钗正将一张写好的纸条递给莺儿。
“送去给那位,越快越好。”
莺儿接过纸条,低头欲走,却被宝钗唤住。
“慢着。”宝钗轻声吩咐,“从后门绕过去,别让人瞧见。”
屋外夜风微凉,烛火摇曳,一场看不见的棋局,已然悄然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