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棠的心跳在听到“断肠草”三个字的瞬间加快了半拍。
他低头掩饰眼中的震动,手指不自觉地收紧了些许。
断肠草?
不,那不是毒药,而是百部根——一味在古籍中常被误传为“断肠”的镇咳良药。
现代中医典籍中记载,其性味甘苦微温,归肺经,能润肺下气、止咳杀虫,是治疗慢性咳嗽、久咳不止的良药。
但因民间传闻“食之断肠”,几乎无人敢用。
而黛玉的病,正需要它。
王太医皱眉道:“刘姥姥此言恐有讹误,‘断肠草’乃是剧毒之物,岂能用于治病?”其他御医也纷纷附和,面露不屑。
刘姥姥挠头憨笑:“哎哟,老太医说得对,我一个粗人,哪懂得这些讲究。只是乡里老人这么说,我们也就这么用了。”
众人哄笑几句,以为不过是个玩笑话便揭过了。
唯独唐棠心中已有计较。
他不动声色地向紫鹃投去一瞥,见她神色担忧,似乎也在为黛玉的病情犯愁。
他知道,若不尽快改善黛玉的咳血症状,仅靠静养与清淡汤剂,恐怕撑不过这个秋天。
于是,趁着众人都未注意,他低声开口:“老太医,学生斗胆提议,是否可查证此药效用?若有确切记载,或许可试用于林姑娘方中。”
王太医眉头一挑,目光深沉地看向他。
满堂寂静。
“你是说……真要试?”
“学生不敢妄议医道。”唐棠语气恭敬,“只是觉得病症千变万化,若一味拘泥于成方,未必能得最佳疗效。不如以小剂量入药,观察一二日,再定夺。”
王太医沉默许久,忽然长叹一声:“你倒是有几分胆识。”
最终,他点头应允,但附加条件是——由唐棠亲自煎药,并且每日记录药后反应,不得隐瞒。
这一夜,荣国府东厢房内灯火通明。
唐棠亲手选药、称量、浸泡,动作轻柔而专注。
他在原方基础上加入微量百部根,又辅以百合、川贝、麦冬等润肺止咳之品,调制出一副温和却有效的汤剂。
药香袅袅,紫鹃守在一旁,忧心忡忡:“唐大夫,这药……当真不会有事吗?”
“放心。”唐棠轻轻一笑,“这是经过验证的古法改良,不会伤及根本。若有效,明日便会初现成效。”
紫鹃虽仍是忐忑,但终究点了点头。
药汤入口清润,黛玉并未察觉异样,只是默默饮尽,而后便倚在床头,望着窗外残月出神。
一夜无话。
翌日清晨,阳光洒进窗棂。
紫鹃惊喜地发现,黛玉昨夜竟未曾咳血,呼吸也比往日顺畅许多。
消息传出,唐棠脸上浮起一丝浅淡笑意。
而在蘅芜苑,宝钗坐在绣帘之下,手中茶盏微微一顿。
“你说什么?唐棠擅改林姑娘的药方?”
莺儿低声道:“是的,听说昨日王太医都答应了,昨晚那副药是他亲手熬的,今早林姑娘果然好多了。”
宝钗神色微冷,
她放下茶盏,声音淡淡:“此人手段不凡,竟能说服王太医同意用偏方入药,看来并非泛泛之辈。”
她顿了顿,眼中思绪翻涌:“查一查他的底细,看看到底是何来历。”
不多时,手下回报:“回小姐,唐棠乃王太医亲传弟子,父祖皆为御医世家出身,履历清白,无可挑剔。”
宝钗眸光微敛,嘴角浮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御医世家么……倒是不好动了。”
她轻轻抚着袖口,心中却已有了新的盘算。
而在荣国府另一端,晨曦洒落,黛玉缓缓睁开眼睛。
她望向案头,忽见一朵干枯的草本植物静静躺在瓷瓶之中,叶片蜷曲,枝干瘦弱,却透着一丝倔强的气息。
紫鹃笑着解释:“唐大夫说,这是救您一命的百部根,特意留下来让您看看。”
黛玉怔了怔,指尖轻轻抚过那株干枯的草药,喃喃自语:“他说……它救了我一命。”
她忽然轻笑了一声,眼角微湿,却不再悲伤。
风从窗外吹来,拂动她的发丝,也带走了些许沉重的气息。
而这一切,在唐棠眼中,才刚刚开始。
晨曦初露,林黛玉缓缓睁开眼,窗外的天色还未全亮,屋内也只燃着一盏昏黄小灯。
她侧身望向案头,忽然怔住——那里静静摆着一小株干枯的百部根,用素白绢帕包裹着,仿佛被珍重对待。
紫鹃见她醒来,轻手轻脚地走近:“姑娘醒了?昨夜唐大夫留下的,说是救您一命的草药。”
“他说……它救了我一命。”黛玉低声重复,指尖轻轻拂过那株干枯的草药,唇角竟浮现一抹浅笑,带着几分自嘲,又像是从心底浮起的释然,“原来连毒草也有善意。”
她本以为这病已无药可医,众人不过是哄她安心罢了。
可昨夜那一剂汤药,竟真的让她一夜未咳、呼吸顺畅。
那曾被讥为“断肠草”的偏方,如今却成了她的救命稻草。
她望着窗棂外泛白的天光,心中第一次生出一种奇异的情绪——不是希望,而是对命运的一丝动摇。
午后,日头升高,药香再度飘进房中。
唐棠照例亲自送来新熬的汤药,神情如常,动作依旧细致温和。
他走到床前,将药碗递给紫鹃,随后低头在黛玉耳边低语:“林姑娘,您已挺过最险的一关。接下来的路,我们一起走。”
他的声音很轻,几乎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
但那话里的坚定和承诺,却像一滴水落入心湖,激起层层涟漪。
黛玉微微抬头,凝视着他。
他的眼神清澈而沉稳,没有半分虚伪与敷衍。
那一刻,她竟有些恍惚——这个人,是谁?
为何愿意为她涉险?
她终究只是轻轻点头,眼角滑落一滴清泪,在阳光下折射出微弱的光芒。
这一滴泪,不是软弱,是对信任的回应。
而在荣国府之外,王太医府邸的后门悄然开启,一名身着青衫的男子缓步而入,神色谨慎。
他手持一封密信,封口处盖着一枚朱红印鉴——赫然正是“南安郡王府”。
他四下张望一番,确认无人跟踪后,才低声与守门仆人耳语几句,随即被引入内堂。
屋内烛火摇曳,那名男子恭敬地将密信放在桌上,低声说道:“王爷听闻林姑娘病危,特赐‘金丝参’一味,以表关切之意。”
风穿堂而过,吹动纸页一角,露出些许墨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