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午后,冷子兴再次接到王府传唤。
他心中早有预料,昨夜那封“南安郡王府”的密函,以及北静王那意味深长的一问一答,皆非偶然。
这位王爷看似风流倜傥、礼贤下士,实则步步为营,每一步都踩在权谋的刀尖上。
王府依旧森严,但这一次,冷子兴被直接引至书房——那间他曾见过烛火摇曳、藏书琳琅的所在。
北静王已坐在案前,手中执一卷画轴,正是昨日那幅据说是林如海所藏的旧作。
“冷先生可还记得昨日之事?”北静王抬眼,语气闲适,眼神却锐利如刃。
冷子兴上前拱手:“不敢忘。”
“很好。”北静王轻轻将画卷摊开,“你昨日说,林姑娘曾在画后题诗,能否为我复述?”
冷子兴略一思索,便缓缓开口:
> “无赖诗魔昏晓侵,绕篱欹石自沉吟。
> 毫端蕴秀临霜写,口齿噙香对月吟。
> 满纸自怜题素怨,片言谁解诉秋心?
> 宁可纸上留清名,不教尘世染高情。”
这几句诗,本是黛玉《咏菊》中的原句,只是最后一句被冷子兴巧妙改过。
他没有用“抱香死”,而是换成了“留清名”——一个更合当下语境、更具政治隐喻的说法。
北静王听罢抚掌大笑,目光灼灼地盯着冷子兴:“好一个‘纸上留清名’!江南文人,果然气节不同。”
冷子兴顺势而动,继续道:“林姑娘不仅诗才出众,更懂治世之道。她曾言‘治家如理琴,须得张弛有度’。”
此话一出,书房中仿佛空气都凝滞了几分。
北静王眼中闪过异色,似有所思,又似试探:“哦?她竟有这样的见解?”
冷子兴点头,神情平静:“林姑娘自幼受父熏陶,熟读典籍,尤其擅长《春秋》与《左传》。她说,家国同理,若一味宽纵,则失纲纪;若一味严苛,则伤人心。唯有审时度势,方能长久。”
他说这些话,并非空谈。
他知道黛玉的确有过类似的言论,也曾与宝玉探讨过治国之理。
而这些,在现代人看来或许寻常,但在当下这个时代,一个未出阁的女子若能说出如此见识,无疑是凤毛麟角。
果然,北静王沉默了片刻,缓缓起身走到窗边,望向庭院中飘落的几片银杏叶,低声道:“若真如此……倒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冷子兴低头,掩饰嘴角微扬。
晚间设宴,宾客再聚。
这次,贾政也在其中。
冷子兴站在席侧,看着那位严肃的荣国府老爷步入厅堂,眉头微蹙,神色谨慎。
显然,他也察觉到了近日王府对林家的态度变化。
席间酒过三巡,气氛渐热,北静王忽然轻描淡写地提起:“听说贾大人侄女才情非凡?”
满堂一静。
贾政怔了一下,随即连忙起身行礼:“小女顽劣,岂敢称才。”
北静王却笑了笑,语气轻松:“听冷先生说,她祖上亦是名门,不知可愿入宫伴读?”
这句话一出,全场皆惊。
冷子兴垂眸,心中暗笑。
他知道,这才是真正的试探——不是为了黛玉本身,而是为了背后江南林家的政治价值。
果然,贾政脸色微变,声音微微发紧:“犬女体弱,恐难胜任。”
北静王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缓缓点头:“那倒是可惜了。”
宴会仍在继续,但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微妙的紧张感。
冷子兴站在席末,默默注视这一切。
而真正的大戏,还在后头。
贾政面色微沉,手中茶盏微微一顿,指节发白。
他虽是礼法森严的读书人,但在官场多年,岂会听不出北静王话中试探?
那句“入宫伴读”,听起来是赏识,实则却似一根无形丝线,将林黛玉、江南林家乃至荣国府的命运轻轻一提,悬于半空。
冷子兴站在席末,目光低垂,心中却如明镜般清明。
“若林氏有才,便应为朝所用。”清客相公适时开口,语带奉承,“但若体弱难当重任,也不可勉强。”
这句话看似圆滑,实则火上浇油。
贾政眉头皱得更深,心绪翻涌。
他本就不愿让黛玉卷入太深,更不愿她成为任何一方势力的棋子。
而今,北静王竟也对黛玉起了兴趣……
宴会继续,谈笑依旧,可气氛已悄然变味。
夜色渐浓,宾主各自散去。
冷子兴缓步走出王府,晚风拂面,吹起衣角,却吹不散他心头凝重。
他回首望了一眼那座金碧辉煌的府邸,眼神幽深。
“王爷啊王爷……你这是想借黛玉之力,反制‘金玉良缘’背后的势力吗?”他低声喃喃。
回程马车行至半路,冷子兴忽然停住脚步,命车夫稍等片刻。
他从怀中取出一本泛黄残卷——正是他穿越后随身携带的《红楼梦》手抄本。
纸张斑驳,边角破损,唯有字迹仍清晰可见。
他翻到一页空白处,取出随身小刀削尖炭笔,略一思索,写下一行字:
“黛玉命运,非仅儿女情长,实为朝局缩影。”
笔锋收势,他望着那句话,
若说最初只是出于同为穿越者的责任感,如今他已彻底明白,自己身处的,是一场远比想象更复杂的权力博弈。
林黛玉,不只是一个孤女,更是一枚牵动多方势力的关键棋子。
而他,既无金手指,亦无通天术,唯一能依仗的,便是现代人的思维与对原著的熟知。
他必须在不破坏原著大框架的前提下,巧妙布局,步步为营。
回到住所后不久,冷子兴便收到一条来自王府内线的消息:“元妃近日召见薛姨妈,赐礼之意似有所倾向。”
他心头一震,立刻意识到事态紧迫。
果然,翌日清晨,一封密信悄然送入荣国府贾政书房。
信封未署名,只以朱砂点印。
贾政拆开一看,脸色骤变,信中赫然写着:
> “元妃有意端午赐节礼,宝钗为重。”
这一刻,冷子兴尚未知晓此事,但他已有预感,局势正悄然倾斜。
而与此同时,在荣国府的另一端,潇湘馆内,紫鹃正伏案整理药方。
窗外细雨斜飞,打湿了窗棂下的绣鞋。
一道黑影悄无声息地掠过花廊,下一瞬,一个声音在她耳畔响起:
“姑娘,小心端午节礼。”
紫鹃猛然回头,却只见风扫竹帘,人影早已不见。
她怔在原地,指尖微颤。
这一句话,轻如鸿羽,却似惊雷炸响于她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