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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回(一)

    案头新养的端砚还泛着水光,狼毫笔挂在笔架上轻轻摇晃。叶铮瘫倒在书房小榻上,随手拿了薄书搭在额前挡日光,没一会儿就响起了均匀绵长的呼吸声。

    朦胧间,她仿佛又回到了那个燥热的夏日午后。柏油路面蒸腾着热浪,她手中攥着被汗水浸湿的简历,心里埋怨阿拉伯语专业怎么这么难找工作啊!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白色帆布鞋,鞋面上布满了挤地铁时留下的鞋印,狼狈又无奈。

    手机铃声突兀地响起,屏幕上跳动着熟悉的号码。叶铮深吸一口气,调整好情绪,按下接听键的刹那,听筒里却传来压抑的哭声:“铮铮,途途她……在战地采访时,被狙击手击毙……”

    蝉鸣声突然变得刺耳,叶铮的手指不受控制地颤抖,手机“啪嗒”掉在地上。滚烫的地面传来细微的震动,恍惚间,刺耳的刹车声撕裂空气,金属与血肉相撞的闷响混着轮胎摩擦声,在她耳边炸开。

    剧痛席卷全身的瞬间,她看到好友郑途穿着战地记者的马甲,拿着话筒冲她笑,发丝被风沙吹得凌乱,她的身后却是一座温馨的福利院,两个小女孩在福利院的桃树下学着桃园三结义,稚嫩的声音认真地喊道“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

    黑暗如潮水般涌来时,她最后的念头是:郑途,我来陪你了……

    等再次睁开眼的时候,腐木的霉味像生锈的镣铐勒进鼻腔,令人作呕。头顶的木板压得极低,叶铮蜷缩在散发着馊味的草堆上,身旁挤着十几个瑟瑟发抖的孩子。

    什么情况?这时哪里?

    月光从木板缝隙漏进来,叶铮用手扒着缝隙向外看,稚嫩的手掌擦过粗糙的车厢壁,她这才惊觉——这不是自己的身体!

    身上的短袖牛仔裤换成了薄罗衫子和长裙,叶铮看了看自己手脚,和福利院中五六岁的弟弟妹妹们差不多大。

    五六岁孩童的胸腔装不下二十三岁的心脏狂跳,叶铮害怕地观察周围的环境——这具身体对恐惧的承受阈值远低于她记忆中的阈值。

    叶铮的目光和一个黄衫女孩对视,她突然掐住叶铮的大腿。她灰白的唇瓣开合无声,指尖却在叶铮掌心飞快描画:先是个歪扭的"跑"字。

    马车突然倾斜,叶铮的额头撞上头顶木板,马车的帘子被掀开。一张倒悬的刀疤脸突然出现,他腰间弯刀的红缨垂落,扫过叶铮鼻尖的瞬间,她嗅到铁锈混着人血的腥甜。

    "都他妈给老子老实点!"上层传来铁链拖地的声响,刀疤脸啐了口痰。那口黄痰落在叶铮的绣鞋上,粉色缎面早被血污浸透,看不出绣的花纹。“现在一层的下车喝水撒尿!谁敢耍滑头,昨晚那个男孩就是下场!”

    孩子们一个接一个地下车,叶铮还不适应这具小小的身体,手被绑在身后,马车又没有脚凳,下车时一个踉跄,直接脸朝地摔了下去。

    每下来一个孩子,就会被绑在一根长长的铁链上。刀疤脸留下看守马车,一个胖子和一个瘦子则押着他们去河边喝水。至于上厕所,竟让他们在原地解决。叶铮犹豫片刻,可即将爆炸的膀胱最终让她放下了所有羞耻。

    烟嗓胖子和瘦子似乎对孩子们的表现颇为满意,押着他们回到马车后,每人发了一块比小拇指大不了多少的饼,咬也咬不动,叶铮把饼塞到了怀里。

    轮到第二层下车了,叶铮感觉头顶的木板在动。她呆在最靠近马车门口的位置,看见二层的孩子也是一个接一个串到一根铁链上。

    最后下来的是一个男孩,大概有十二三岁,他的两条胳膊被扭成了一个怪异的角度,行动非常迟缓,低着头,看不见样貌。

    就在众人以为他会乖乖就范时,男孩突然往反方向狂奔。与叶铮同挤在门口的黄衫女孩也趁机跳下马车,两人分头逃窜。刀疤脸反应极快,眨眼间追了上去,手起刀落,男孩的头颅瞬间落地,温热的鲜血如喷泉般迸发而出。叶铮瞪大双眼,眼前一黑,晕死了过去。

    再次醒来时,已是一个阳光刺眼的午后。马车依旧在前行,透过木板缝隙,外面的荒野如飞一般向后退去。周围的孩子们都闭着眼睛,虽有呼吸声,却像是陷入了沉睡,那个逃跑的黄衫女孩也在其中,侧着头,被绳子捆得严严实实。

    迷迷糊糊的到了晚上,孩子们都醒了过来,烟嗓胖子哼起荒腔走板的小调,刀鞘铜环与铁链碰撞声里,叶铮听见一声幼猫般的哀鸣:“阿娘...”

    这声呼唤像捅了马蜂窝。死寂中突然炸开孩童的尖叫,黄衫女孩突然用头撞向木板,叶铮这才发现她靠着车壁的那一侧被打得血肉模糊,腐烂的额头撞出森森白骨。人贩子的咒骂声与利刃出鞘声同时响起,叶铮却在血雾中看清她最后比划的口型——不是“跑”,而是“吃”。

    叶铮又晕了,但她知道昏过去的时候发生了什么。

    就这样,叶铮晚上清醒,白天沉睡度过几天后,已经对着三个人贩子有所了解了,刀疤脸是老大,瘦子叫王一,胖子叫王二,三人轮流赶路,会吃同类,他们的目的就是把这群拐来的小孩带去京城,每天晚上带孩子们下车喝水上厕所,表现好就发一块下了药的饼渣,孩子吃下去白天就会一直昏迷,晚上才会醒来。

    叶铮回忆着今晚下车喝水的人数,意识到自己正蜷缩在二十一个滚烫的呼吸里。二十一个孩童的呼吸声织成粘稠的网。马车的缝隙里塞满了咸鱼,她数着头顶的七根横木,指甲在腐木裂缝上抠出月牙痕。

    旁边传来压抑的呜咽,双胞胎弟弟正牵着病死去姐姐腐烂的手掌,那姐姐两天前就中暑没了声息,此刻像个人偶般随着马车颠簸摇晃。

    而听人贩子交流的意思是,这一带的父母官治理严明,如果随便把尸体扔出去怕是会被查到,得装作卖咸鱼的商贩,掩盖尸臭,出城后再解决尸体。

    马车突然剧烈颠簸,二十三个孩童像豆子般在木桶里翻滚。叶铮撞进某个怀抱,抬头却对上双胞胎姐姐空洞的眼窝——她腐烂的眼眶里,蛆虫正沿着叶铮的鬓角爬向耳蜗。

    京城六月末,暑气蒸腾如沸,破旧马车在颠簸中发出朽木的吱呀声,车厢里挤着二十几个孩子,最小的女孩蜷缩在角落,衣襟上还沾着前日呕吐的酸腐痕迹。孩子们被草绳捆着的手腕,随着车身晃动,磨破的伤口在汗液浸泡下泛着暗红。

    当城门楼飞檐上的铜铃随风作响时,叶铮透过裂缝窥见街市景象:戴着幂篱的贵妇人踩着包铜脚踏下车,糖画摊子腾起琥珀色的糖烟,穿青缎褂子的茶博士托着漆盘健步如飞。她颈后突然吃痛,王一的竹烟杆正敲在脊梁骨上:“小贱蹄子,眼珠子收好了!”

    拐进西市牲口巷时已近晌午,空气里飘着熟马粪的酸臭与闷热。灰砖院墙上爬满枯萎的忍冬藤,门环锈迹斑驳却挂着崭新铜锁。开门的年轻妇人约莫二十七八,身着海棠红色杭绸比甲,牡丹暗纹在眼光底下若隐若现。她斜倚着门框打量这群孩子,鲜红的指甲划过一个稍大的女孩的脸,眼神似笑非笑:“倒有几个好胚子。”

    男童们被粗暴地赶到天井井台边,冰凉的井水混着泥沙劈头盖脸的浇下,晒脱皮的脊背传来阵阵刺疼。

    “衣裳都扒了!”枣木棒重重敲在青石板上,惊飞檐下筑巢的麻雀。女童们被推进耳房,里面摆着一口包铁木桶,蒸腾的热气里浮着一小片皂角。

    妇人拎着枣木棒守在旁边,每当有女孩试图遮掩身体,木棒便重重敲在地上。热水腾起的白雾里,十岁的阿秀突然尖叫起来——她左肩有块烫伤的疤,正被用竹夹子狠狠掐住:“烂肉也敢藏着!”

    几个女孩吓得抱着胸口发抖,叶铮听见王二不怀好意的声音:“刘寡妇倒是会调教人。”

    叶铮洗好后换上了带着陈年霉味的粗布衣裳,领口针脚粗粝磨着脖颈。刘寡妇上下打量着叶铮,“你认真洗没?脸上咋那么黑?”又不相信似的使劲儿掐了叶铮的脸蛋,看看手指,检查她洗干净没有。

    王一和王二正蹲在井边搓洗衣物,刀疤脸不知去向。那件鹅黄丝绸衫裙在皂角水里浮沉,牡丹纹渐渐褪成灰扑扑的轮廓。“扬州绣娘三个月的手工,”王二朝地上啐了口浓痰,“当铺里少说三十两雪花银。”

    日头西斜时,传来三声不轻不重的叩门。刀疤脸推门进来,身后跟着的一个五十上下老嬷嬷和两个小厮,老嬷嬷身着鸦青襦裙,虽无繁复纹样,领口却露出半截金链子,坠着块雕着兰花的羊脂玉牌——叶铮后来才知,这是太常少卿府上的内院总管事秦嬷嬷。

    孩子们被喝令站成两排,秦嬷嬷缓缓踱步,银牌链子在衣襟间叮当作响。她的目光扫向那些耷拉着脑袋的躯体——男童们裤脚沾着干草屑,女童们发间还缠着打结的麻绳,分明是仓促间用草绳捆来的模样。

    “这都秧秧的……”秦嬷嬷的尾音像生锈的铜锁,“章府可不是慈幼局。”

    王二脸上赔着笑:“秦嬷嬷明鉴!这些孩子都是家中遭了土匪,遇上饥荒,家里实在吃不上饭了,迫不得已把孩子卖了。一个个惊着魂呢!”

    他突然拽过个虎头虎脑的男童,那孩子脖颈上还留着王一的烟袋烫疤,"您瞧这身板,在庄子上扛两袋米都不带喘的!"

    男童却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指缝间漏出几点暗红,分明是染了病的征兆。秦嬷嬷不着声色地后退一步,眯着眼睛:“病秧子也敢往我们这儿塞?”

    王一又扯过一个梳着双髻的女童,那孩子虽生得白净,袖口却露出半截青紫的腕子,新伤叠着旧痕:"这丫头会算账,原是……是盐商账房先生的种……"话音未落,女童后颈的烙铁疤痕已暴露无遗。

    秦嬷嬷没有搭理他们,她枯瘦的手指突然指向叶铮:“这丫头眼睛倒亮。”

    日头余晖在叶铮睫毛上镀了层金边,竟显出几分与年龄不符的冷意。秦嬷嬷走过来,手指突然卡住她下颌,仔细端详,问她:“年纪是小了些,还挺黑的,识字么?”

    “会背《三字经》。”叶铮抬头直视上秦嬷嬷的眼睛。

    秦嬷嬷突然轻笑一声:“倒是个机灵的,生得黢黑,就叫黑丫儿,你和我走吧,”她转身时扫过其余孩童,用手点了四个,“那四个还算壮实的送庄子上。”

    就这样,叶铮跟着秦嬷嬷坐着马车来到了章府,暮色浸染朱漆后门,叶铮跟着秦嬷嬷跨过半人高的门槛,铜制门环在夕照下泛着暗红,穿过彩绘的抄手游廊,绕过刻着海水江崖纹的影壁,经过垂花门时,叶铮瞥见头顶上的木雕牡丹还涂着金粉。

    七拐八绕间,蝉鸣声渐盛。穿过堆满竹筐的角门,后厨蒸腾的热气裹挟着米香扑面而来。正忙碌的厨娘正将刚蒸好的馒头摞上竹屉,灶膛里跃动的火光映得她满面通红,铁锅里咕嘟作响的绿豆汤,混着远处传来的更鼓声,在暑气未散的傍晚荡开一圈圈涟漪。

    “孙家的,把这碳团子拾掇干净。”

    孙厨娘腆着圆滚滚的腰身小跑出来,围裙上还沾着面粉,看见叶铮时愣了愣,:“秦嬷嬷,这……这孩子怕是连灶台都够不着吧?”

    “府上不养闲人,”秦嬷嬷将叶铮往前一推,“但凡她少添根柴,你就拿擀面杖抽她手心。”

    柴房隔出的浴间飘着艾草味,孙厨娘舀水的瓢突然顿住——叶铮脊背上纵横交错的紫痕,最新那道还渗着血丝。

    “疼就喊出来。”孙厨娘往热水里多撒了把粗盐。叶铮却咬着嘴唇不吭声,指甲在木盆底抠出几道白印。

    厨房帮工们聚在门帘外。赵婆子撩起围裙擦眼:“作孽啊,我孙女儿这般大时还抱着布老虎睡觉呢。”

    孙厨娘让叶铮洗完澡换上的素色麻质短衫和深色布裙的明显长了一大截,孙厨娘让叶铮转一圈,衣袖卷了三折仍不合身。孙厨娘捏着她手腕比划:“赶明儿我休息的时候给你改短一些”

    “孙姨…谢谢你……”叶铮望着孙厨娘的脸庞,心里感觉好亲切。

    孙厨娘愣了愣,忽然笑出酒窝:"好丫头,你叫啥?"叶铮指尖陷进掌心,黑丫儿这难听的名字三字卡在喉间,最终化作蚊子般的应声,“秦嬷嬷说我叫黑丫儿。”

    “黑丫儿这名儿取得妙。”孙厨娘忍着笑往她怀里塞了个热馒头,“当心刘管事那铁公鸡,他连柴火灰都要称重卖钱。”

    “好黑丫儿,今天先好好休息吧,晚上睡我旁边。”

    叶铮拿白水啃着馒头,咸涩的泪珠默默滑进衣襟,她忍住不哭出声音。可这段时间事情实在太多了,郑途执行采访任务牺牲了,自己又莫名其妙的穿越到古代,还被一群人贩子虐待拐到了京城,自己根本不知道明天会怎么样……

    叶铮实在太累,眼皮已如压了千斤秤砣,沉沉的睡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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