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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回(二)

    “黑丫儿,该起床了。”孙厨娘粗粝的手掌拍在她肩头,嗓音裹着烟火气,“刘管事寅时三刻查岗,可不能误了事。”

    叶铮揉着酸涩的眼睛爬起来。灶台里新燃的木柴噼啪炸开火星,后厨早已人影攒动——帮工的赵婆子正剁着羊骨,刀背震得案板嗡嗡响;方主厨的柳叶刀贴着案板翻飞,脆生生的切菜声和着铜盆撞击声;陈叔扛着两袋糯米跨过门槛,麻绳勒得他脖颈青筋暴起……

    “择苋菜。”孙厨娘将湿漉漉的竹篮放到叶铮脚边,菜梗上还沾着夜露,“黑丫儿你把粗梗撕了,嫩叶留下。”

    “好嘞。”叶铮以前去餐厅后厨兼职过,动作娴熟得很,“孙姨,我这个…名字能不能换一个?”

    孙厨娘拿带着水珠的手指点她额头,笑着说:“秦嬷嬷给你取得,可不能随便换,再说了,贱名儿好养活,能保证你健健康康的。”

    案板那边突然传来闷哼,赵婆子甩了甩震得发麻的手腕,“黑丫儿,你要是能找到比秦嬷嬷厉害的人,让他给你取一个就行了。”羊骨断口处溅出的血水混着骨渣,星星点点落在青砖缝隙里。

    叶铮若有所思。

    处理完食材,叶铮蹲在灶台边往灶膛添柴,火星子燎得她鼻尖发痒。孙厨娘隔着蒸腾的热气喊她:“黑丫儿,把这罐酸梅汤送去撷秀居,给大姑娘消暑!”

    青瓷罐裹着浸透井水的粗布帕子,触手沁凉,叶铮抱着它穿过爬满凌霄花的回廊,一路走一路问撷秀居怎么走。

    撷秀居垂花门前,铜铃随风轻晃。叶铮刚要开口通报,檀木珠帘突然叮咚作响,一抹茜色裙裾掠了出来。抬眼瞬间,她撞进一双盛着秋水的眸子——章清窈腕间的羊脂玉镯随着抬手的动作轻响,纤长手指捏着团扇,发丝间戴着了一朵莲花,幽香怡人。

    叶铮赶紧低下头行礼,“大姑娘,厨房让奴婢来送酸梅汤。”

    “东西拿进来吧,你这小丫头在厨房干多久了?”章清窈的声音像浸了蜜的藕粉,温柔得能掐出水来,“皮肤黑得像炭,头发却黄得发枯,叫什么名字?”叶铮被看得脸颊滚烫,“瞧着不像是家生子,怎么小小年纪就来府里当差?”

    叶铮攥紧裙角,后脊的旧伤突然隐隐作痛。她想起秦嬷嬷掌心的老茧,想起被塞进马车时路边野狗的吠叫,喉间发紧:“回大姑娘的话,奴婢叫黑丫儿,在厨房干了快一年了,是...是秦嬷嬷买我进府的。”

    章清窈唇角弯起个弧度,倒比头上的花还要好看,她松开手,团扇轻摇带起的风拂过叶铮汗湿的额发:“规矩倒不错,正巧我院里缺个洒扫的。跟着后厨终日烟熏火燎,哪有伺候姑娘家体面?”她伸手替叶铮理了理凌乱的发辫,“明儿卯时来报到,我让绣娘给你做身新衣裳。”

    叶铮抱着空罐子,有些愣,不知道这时好事还是坏事,她如梦初醒般福了福身,“谢大姑娘。”

    推开后厨的门,蒸腾的热气扑面而来,赵婆子正将刚剁好的羊骨码进陶瓮,刀刃与青石相撞的声响戛然而止:“黑丫儿回来了?”

    “嗯,大姑娘...让我明天去她院里当洒扫。”叶铮话音未落,方主厨摘下围裙,擦擦鬓角的汗:“这可是件好事,多少人挤破头想近身伺候主子。而且大姑娘对下人极为宽厚,从不摆架子。”

    “越是近身,越要把脑袋悬在裤腰带上。”赵婆子手上不停,“主子们一句话,就能让你脱层皮。”她浑浊的眼睛盯着叶铮,“可别学那新来的小厮,偷了花姨娘的簪子,生生挨了三十板子。”

    狗哥将新编的草蝴蝶塞进叶铮手里,粗糙的手掌上还沾着草汁:“别怕,咱把活儿做得利利索索,谁也挑不出错处。”他挠了挠后脑勺,“我那儿有双千层底,明儿你穿上,走路没声儿。”

    孙厨娘从怀里掏出块蓝印花布帕子,里面包着带花样的头绳和两枚铜钱,塞给她:“虽说不用打扮得花枝招展,好歹别顶着张灰扑扑的脸,收拾的利索点。”她转身掀开蒸笼,热气模糊了眼角的皱纹,“往后若是受了委屈,记得回这儿躲躲,灶台底下藏得住人。”

    暮色爬上窗棂时,叶铮蹲在下房角落收拾包袱。旧衫叠得方方正正,狗哥编的草蟋蟀草蝴蝶摆在最上面,孙厨娘塞的头绳和铜钱硌着掌心发烫。墙外传来更夫打更的梆子声,她望着包袱上摇曳的烛影,分不清这究竟是逃离烟熏火燎的转机,还是坠入另一重枷锁的开端。

    卯时的梆子声穿透薄雾,叶铮立在撷秀居门前,粗布鞋底碾过沾着露水的青苔。门扉缓缓洞开,一股沉水香混着茉莉花的气息扑面而来,她抬眼便撞进一双鹰隼般的眼睛——吴嬷嬷拄着拐杖,银簪子别着的绒花蝴蝶随着动作微微颤动。

    “新来的?”吴嬷嬷绕着她转了半圈,拐杖尖点在她歪斜的发辫,“瞧瞧这模样,是来扫院子还是来现眼的?”叶铮慌忙低头,后颈渗出细密的冷汗。

    “听好了!”吴嬷嬷突然提高声调,“我是撷秀居的管事嬷嬷,侍琴和执棋是院里的一等女使。大姑娘心善留你在咱们院里,你就要好好报答姑娘,你只管低头做事。平日里要打扫前院、花厅和绣房。若有贵客到访,提前半个时辰把这些地方统统擦得能照见人影!大姑娘卯时三刻起身,卯时七刻和戌时一刻去老夫人处晨昏定省,辰时六刻上女学。不要占着主人家心慈,去叨扰姑娘。”拐杖重重杵在青石板上,砸出闷响,“打翻一盏茶,扣半月月钱;碰碎一件瓷器,就直接发卖!”

    叶铮攥紧湿漉漉的裙摆,看着吴嬷嬷从袖中抽出本泛黄的册子。“这是院里规矩,背不下来就别想吃饭。”纸角扫过她脸颊,字迹密密麻麻:晨起需三拜九叩请安,回话时眼观鼻鼻观心,不得直视主子眉眼...

    突然,吴嬷嬷的指尖戳在她胸口:“尤其记住,姑娘最厌人偷奸耍滑!上个月有个丫头偷懒,被我扒了裤子打,如今还瘸着腿扫马厩呢!”

    叶铮瞥见藕荷色裙裾扫过眼前,章清窈的贴身女使侍琴对吴嬷嬷道:“吴嬷嬷,姑娘命她去屋里问话。”

    吴嬷嬷下巴一抬,示意她跟上侍琴。穿过柱廊到了大姑娘闺房,侍琴掀起珠帘,叶铮随后,却被珠帘打得眼眶发红,吃痛“哎呦”了一声。

    屋里的女侍都没忍住轻笑了一声,章清窈对着铜镜转动珊瑚耳环,耳垂上的坠子晃出细碎光影,“不许捉弄人家。”叶铮偷瞄一眼,见她鬓边新换了支珍珠步摇,随着动作轻颤。

    “黑丫儿,过来,”叶铮上前,章清窈笑着回眸,“记住,我房里的丫头要梳双丫髻,簪茉莉绢花。干完活去让绣娘量量,好做衣裳。”叶铮恭声回应:“奴婢知道了,大姑娘。”

    从大姑娘房里出来后,吴嬷嬷用拐杖点她小腿肚:“愣着作甚?快去把东厢房的地砖擦三遍,大姑娘待会儿要在那里和大少爷下棋!”

    蝉鸣声中,叶铮提着木桶走向廊下,开始了她在撷秀居的第一天。

    叶铮踩着两把摞起来的木凳,脖颈仰得发酸,指尖堪堪够到博古架顶层。怎么别人穿越都是当千金做公主啊,自己可倒好?真是打工的命啊!感觉一天到晚干不完的活,她叹了口气,哼起之前学过的阿拉伯儿歌,含混的异国音节在寂静的屋子里荡开。

    雕花槅门外,一个十岁的少年正屏气凝神,月白色锦袍袖口绣着的云纹随着呼吸起伏,腰间的白玉镂雕瓶荷童子佩泛着温润的光。他将耳朵贴在门上,眉毛紧紧皱起——这人哼的什么调子?一个字都听不懂,偏偏像有钩子似的勾着他挪不开脚步。

    突然,一只狸花猫跑了过来,那人不想发出声响,慌乱间伸手去抓,却撞得门框发出吱呀声响。屋内传来短促的抽气声,紧接着是瓷器碎裂的脆响。他跌进门时,正看见一个长得黑黑的小孩摔坐在满地瓷片中,那双黑黑的眼睛此刻睁得浑圆,满是害怕和惊恐。

    完了!完了!叶铮第一反应就是完了。

    她眼睁睁看着那只描金缠枝莲纹花瓶从自己手里滑了下来,这怎么和吴嬷嬷解释。她一想起马车厢里铁链叮当,混着怪异的肉味与血锈味。此刻后背冷汗浸透粗衣……

    叶铮看着那个穿着锦衣的少年站了起来,过来伸手扶她,她正欲搭手……

    “怎么回事?!”章清窈和吴嬷嬷走进来了,吴嬷嬷的拐杖重重杵在门槛上,“好哇!这才第一天就闯下大祸,来人把她押走…”

    “是我打碎的!”那个少年抢在前面开口,“我让她收拾棋局,自己转身时袖子扫到了花瓶。”这话说得又急又冲,连他自己都觉得耳热。往日在书院里,先生最赞他言行端正,此刻却对着姐姐和嬷嬷说谎,掌心被汗浸湿了。

    吴嬷嬷一时语塞,但马上关心道:“正哥儿那你没受伤吧?”她浑浊的眼睛在两个孩子间来回打量,拐杖几乎要戳到叶铮鼻尖:“就算是主子吩咐,也该...”

    “确实是我的错,嬷嬷不要责怪她了。”大少爷突然攥住拐杖,白玉般的手背上青筋微显。

    章清窈望着弟弟涨红的脸,突然轻笑出声:“嬷嬷也别吓着新丫头,快去拿扫帚来。”

    叶铮看着面前的少年,感觉有一丝让人捉摸不透。

    花瓶碎片收拾好了,姑娘让吴嬷嬷去忙别的事儿,让叶铮留下服侍。吴嬷嬷有些犹豫,“姑娘,那怎么能行,黑丫儿根本不懂这些……”

    “放心吧,嬷嬷,这不还有侍琴在门口候着呢嘛。”章清窈头也不抬,开始放棋子了,吴嬷嬷见状只好退下。

    叶铮垂手立在章清窈身后半步,偷偷观察对面少年。

    十岁的大少爷端坐于紫檀棋枰前,他生得眉目周正,一双眼睛清澈而沉静,带着几分严肃,可能因为在思考棋局,薄唇抿成一条直线,透着不符合年纪的沉稳。

    他执棋的手腕悬在棋盘上方,落子时轻叩棋盘发出清脆声响,目光专注地盯着纵横交错的纹路,睫毛在眼下投出鸦羽般的阴影。叶铮注意到他左耳的耳垂有一道豁口……

    章清窈忽然出声:“清正,这小丫头连个正经名儿都没有,不如你替她取个?”

    那人执黑子的手顿在半空,指节在棋面阴影里泛着青白。他抬头看向垂首立着的叶铮,九岁孩童的麻布衣衫洗得发灰,发间用红绳扎着的髻子也松松散散,唯有黝黑的面庞令人印象深刻。

    “你如今唤作什么?”

    “黑、黑丫儿。”叶铮攥紧衣角,听见身后的侍琴嗤笑一声。

    章清正的眉头微微蹙起,像被棋局中某处困局绊住了。他忽然将黑子重重按在棋盘上:“砚奴。”

    “这个名字还蛮有韵味的嘛,你可愿意叫这个?”

    天哪!终于有人不拿她的肤色说事儿了,砚奴可比黑丫儿好听太多了,叶铮自然是喜欢这个名字,心里对大少爷感激涕零啊!赶忙道;“奴婢愿意。谢少爷姑娘赐名。”

    “好砚奴,去取些松子糖来。”章清窈望着叶铮小跑出门的背影,转头对弟弟笑道:“砚奴?怎的不叫书奴琴奴?”

    叶铮只听见章清正耿直说道:“和她肤色很衬...”

    风卷走了后半句。

    叶铮立在廊下,人有点石化了。搞来搞去,名字里还是有黑的意思,自己还在傻乐,没悟出来啥意思呢。

    侍琴在门口自然也听到了,叶铮瞧她嘴角根本憋不住笑。

    “轰隆——”惊雷炸响,震得窗纸哗哗作响,豆大的雨点砸在琉璃瓦上,噼里啪啦的声响惊得叶铮从榻上弹起,后脑勺重重撞上镂空雕花的屏风,疼得她“嘶”地倒抽冷气。

    回过神的叶铮发现自己最近老梦到之前的事儿,这个梦实在太长了,她竟有些分不清梦境和现实。

    屋檐雨水顺着滴水瓦成串坠落,将满院暑气浇得烟消云散。还没等她缓过神,门外传来小厮急促的脚步声:“砚奴姑娘!少爷下学回来了!”

    叶铮手忙脚乱地抚平衣物褶皱,赶紧摸摸发髻有没有睡乱,出门去迎章清正。

    章清正踏着积水走进书房时,锦袍的下摆洇着深色水痕,束发的墨玉簪子却依旧端端正正。他将沾着雨珠的油纸伞递给侍童,目光扫过叶铮有些歪斜的衣领:“砚奴,《大学》第六章今日可背熟了?”

    叶铮的指甲掐进掌心,“所谓致知在格物者,言欲致吾之知,在即物而穷其理也。盖人心之灵莫不有知,而天下之物莫不有理,惟于…理有未穷,故…其知有不尽也……”她勉强开口,却在“是以《大学》始教”上卡了壳,喉咙像被灶台的浓烟呛住般发紧。章清正抱臂而立,墨玉般的眉峰轻轻蹙起。

    “是以《大学》始教,必使学者即凡天下之物,莫不因其已知之理而益穷之,以求至乎其极!”翠羽红喙的鹦鹉突然扑棱棱从梁间飞落,停在窗旁的鸟架上。它歪着脑袋,黑曜石般的眼珠滴溜溜转着,尾羽扫过摊开的书页,将叶铮磕磕巴巴的诵读声彻底盖过。

    “瞧这记性,倒不如锦言。”章清正唇角勾起一抹笑意,伸手抚过锦言柔顺的羽毛。

    叶铮涨红着脸要辩解,却听锦言突然扑扇翅膀,抖落几片翠绿的羽毛:“我不要和砚奴比!我不要和砚奴比!”清脆的叫声让叶铮耳尖发烫,逗得廊下伺候的小厮们憋笑憋得满脸通红。

    叶铮望着鹦鹉神气的模样,很不服气,趁章清正不注意小声威胁道:“臭锦言,显摆啥呀?就显着你能了,今天晚上你别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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