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史那媗拱拱手,“娘子们若觉得好吃,还请多多宣传这筠娘馆,得空了去筠娘馆坐坐,媗娘我自会扫塌相迎。”
“这是自然的,不过奴家心里有一问。”
“娘子请说。”
娘子疑惑问道:“这筠娘馆是媗娘开的吗,为何娘子这般在意?”
“非是我所开,我只不过在那打杂,又与那店主有几分交情,合伙做生意罢了。”
娘子们点点头,笑道:“媗娘可真厉害,当得了官,查得了案,如今还能做生意了。”
阿史那媗挠挠头,“我来长安时,身上身无分文,只能借钱。如今我还欠着钱,只想多走点赚钱的渠道,赶快还钱。”
“媗娘就该这样,不像我们这般,一辈子也只能在这里了……”娘子们情绪有些低落。
阿史那媗捏捏娘子们的小脸,笑了笑:“将来筠娘馆生意火爆,自少不了你们好处。”
娘子们也笑道:“那媗娘可要多带些酥山和毕罗给我们吃。”
阿史那媗连连应好。
*
“来瞧来尝——!”
“终南山上云虚观的冬日寒冰配西域的天马乳,又淋上大食的玫瑰浆,便是神仙来尝也需得打几分寒颤。今日酥山只限九盏,先到先得,失不再来!”
“可是真的西域天马乳?”
阿史那媗看了半天,低头看去才发现是一孩童在讲话。
这些话不过是喊卖的噱头罢了,面对女童的真诚提问,阿史那媗一时语塞,不知如何回答。
她随后从摊位后走出,蹲下身来,摸摸女童的圆鼓鼓的脑袋,笑道:“小娘子尝尝不就知道了。”
阿史那媗自摊子上取下一盏酥山,用木勺舀了一勺,喂给女童,“啊——”
女童乖巧地吃了进去,细细品味后道:“这西域的天马乳与我家那小牛犊喝的牛乳味道并无大区别,可见传闻一般。”
阿史那媗点点头,温软一笑,“所以传闻都不如自己亲眼一见,小娘子长大了可以亲自去西域尝尝天马乳,看看味道是否真的不同寻常。”
“可姊姊不是说这酥山上淋的是西域的天马乳?”
阿史那媗环顾四周,低声道:“并非是天马乳,而是关中的小牛乳。”
女童扬声喊道:“原来姊姊是在做假生意!”
阿史那媗一惊,迅速捂住女童的醉,将手指竖于唇中,眯眼恐吓威胁道:“小娘子可莫要坏我生意啊,若无人来购买,我可是会打你屁屁,不让你回家的哦~”
女童杏眼瞪大,连连摇头。
阿史那媗勾起小指:“那拉勾,不准喊叫。”
女童听着阿史那媗的话,回勾小指。
阿史那媗顺顺女童的头发,“小娘子觉得这酥山好吃吗?”
女童想也不想便点头。
“这乳浆虽非天马所产,却也熬得雪白浓稠,入口沁人心脾,乳香甘甜,倒也不比传闻中差,那我又岂算是在做假生意?”
“这做生意自是要引得人来,打响了名声,人们只会在乎你的酥山好不好吃,谁又会关注食材来自何处呢?”
女童似懂非懂的听着。
“那姊姊我可不可以再吃一口?”
阿史那媗噗嗤一笑,将木勺放在女童手中,“小娘子想吃多少就吃多少。”
女童一面吃一面说道:“阿娘说,西域的良马跑的最快,等我长大了就带我去西域看看,看看我和良马谁跑得快。”
阿史那媗歪头看着女童,微微一笑。
不由想起儿时阿娜也这般哄骗过自己,害得她有段时间日日同马儿竞跑,后来阿瑾次次都拿此事取笑她。
正想着,有一人着急走来拉住女童,“纨娘,你怎么跑这里来了。”
阿史那媗站起身,面前的是一名约十六七岁的女娘,一袭陈旧的天蓝色布裙,头上挽两髻,手里还抱着一袋糖瓜。
她防备地将纨娘护在身后,紧张地看向阿史那媗。
阿史那媗知道自己许是被误会了,她指指身后的摊子,笑道:“娘子莫怕,我是这摊子的摊主。”
“阿姊,这位姊姊卖的酥山很好吃呢,阿姊你也尝尝。”纨娘从女子身后走出,舀了一勺酥山。
女子婉拒了纨娘递过来的木勺,抿唇叉手作揖道:“小妹不懂事,还请娘子勿怪。”
阿史那媗眨巴眨巴眼睛,缓缓摇头。
女子回头看了一下纨娘,见她吃的很是开心,又转过头有些窘迫地看向阿史那媗,“不知娘子这酥山要多少钱?”
阿史那媗思忖片刻,“娘子身上有多少钱?”
女子脸颊一红,将荷包里的碎银全部倒在手心,也只有不过十粒。
阿史那媗拿了三粒,“这些就够了。”
女子微微一怔,看看摊位上的酥山皆是色香味俱全,岂止只值三粒碎银。
“娘子……”
阿史那媗打断,“这酥山本就是消暑之物,卖的贵了反倒失其本意,况且如今这季节也没多少人吃了。纨娘又这般可爱,我见了心里喜欢,给你们优惠点又有何不可。”
女子腼腆一笑,“娘子真是大好人。”
“快带着纨娘早些回去吧,晚了家里的大人会担心的。”
女子眼眸微垂,不说话。
阿史那媗疑惑地走到女子身前,将手放在她的肩膀,关心问她怎么了。
直到近身到女子身边,阿史那媗才忽然在女子身上闻见一股恶臭味,淡淡的。不是她本身的气味,而是从她衣服上散发出来。
这味道不是别的,竟有点像身体腐烂的味道……
女子似意识到什么,马上后退几步,拉起纨娘的手,“多谢娘子慷慨,我和小妹感激不尽,出来的时间已久,我们该回去了。”
阿史那媗点点头,望着两人匆匆离去的背影,眉头微蹙,心中有些不好感。
*
要说这筠娘馆自阿史那媗和筠娘日日走街串巷叫卖,又拉上醉春阁和说书人后,这生意是一天比一天的火爆。
筠娘见时令已过,已不是吃酥山的季节,便研发了许多其他小吃,像古楼子、酥酪这些,很是招长安妇女老少喜欢。
幸而大理寺左右无事,她就多待在筠娘馆干活,否则仅靠筠娘一人肯定是忙不过来的。
送走今日最后一批食客,两人都有些疲累地瘫坐在店内长凳上。
“真是好久没忙活,这几日可真是累坏我了。”
阿史那媗捶着胳膊,笑道:“日后我们有了钱,就雇些打杂的,直接甩手当掌柜。”
筠娘憧憬了一下,“那我要开全长安最大的酒楼。”
阿史那媗却认真地看着她说道:“可我想让你当全长安第一女首富。”
筠娘一愣,笑道:“虽听着不切实际,但也未必不可行。”
“媗娘,多谢你。”
“是你让我重新站起来,拿起我最喜欢的厨勺。”筠娘忽然严肃道。
阿史那媗有些疑惑,“筠娘,我能问问你为什么不喜欢将吃食卖给长安的贵人吗?”
“你这般好的厨艺,贵人们肯定也喜欢,有了贵人们的扶持,你能比如今地位更高。”
筠娘讥讽一笑,“不是所有人都想上赶着讨好贵人的。”
“我的阿耶本是光禄寺的厨役,淳和九年,只因宫中的淑妃尝了荔枝膏嫌太甜,圣人不悦。尚食局需要个顶罪的,就将阿耶当作替罪羊黥面,发配岭南。阿耶年迈,最终病死在流途。”
“永宁坊的何家曾出二十贯钱买阿耶的淳熬配方,普天之下便连大明宫的尚食局,也无一人能复刻出当年汉宫的淳熬,唯有我阿耶做到了。”
“可那日我亲眼所见,他们府上的庖厨把剩菜倒入沟渠,而三个乞儿为了争抢半块冷胡饼,被何家的豪奴打断了腿。”
筠娘摩挲着厨勺上的旧痕,她也曾为贵人们做过她的拿手好菜,可金齑玉鲙被吐在琉璃的唾壶里,贵人们眼中的咥笑,都让她再也握不起这柄勺。
灶膛里的柴火噼啪作响,映照出筠娘眼中的讥诮,“贵人的铜钱带着血锈味儿,我嫌脏。”
过了许久,阿史那媗握住筠娘的手,微微一笑,“贵人们的铜钱脏,我们便赚干净的钱。长安百姓的钱都是靠自己努力赚得的,他们吃不起珍馐却依然能懂得你菜肴的美味,你只当是为了他们而做。”
筠娘眉眼一亮,反握住阿史那媗的手,重重地点了点头,“媗娘说的对,我要做给懂的人吃。”
暮色渐沉,两人收拾好店铺,锁上门扉,并肩走在回坊的路上。
“媗娘,这是我做的古楼子,与其他店铺不同,我在里面放了胡椒,你快尝尝可好吃?”筠娘自油纸里掰了半块古楼子递给阿史那媗。
饼皮外酥里嫩,胡椒的辛香正好中和了羊膻的油腻,阿史那媗尝罢笑道:“筠娘这手艺真是什么也能做得,若里面再放点孜然,怕是那西域的胡商也要排队来买了。”
“那便按媗娘说的,我再往里面加些孜然,勾得那胡商也去我那筠娘馆。”
两人说笑间,不知不觉走到西市,再不远就是阿史那媗所住的云来客栈。
“我可得赶着暮鼓前买点羊肉,明日做古楼子给客人们吃。这时候肉的价钱是最低的,我就不去送你了,你路上慢点。”
阿史那媗道好,穿过一条巷子后,竟闻到一股恶臭。
她掩鼻看去,四下无灯,那虚掩的门扉透着几分诡异。
阿史那媗心觉不适,不想多留,却听那户人家传来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