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姊,阿娘今日怎么还没有做饭,我都饿了。”
阿史那媗眼眸一震,是纨娘的声音。
纨娘在院子中逗蛐蛐,而她旁边坐的正是阿史那媗下午见到的那名蓝衣女娘。
那女娘手中正缝着破损的衣物,听到纨娘的话时,手上动作一顿,又马上恢复自若,“阿娘太累了,你让她多休息休息吧。”
纨娘放下手中的树枝,跑到女娘身边,抱住她的胳膊撒娇道:“可是我饿了嘛,不然……阿姊给我做饭。”
女娘不耐烦地看了看纨娘,暗含薄怒地说道:“我哪里会做饭,今日不是给你买了糖瓜吗,你将就着吃罢。”
纨娘抽抽鼻子,跺了跺脚,“哼,我去找阿娘!”
女娘一听着急地站起身,挡住纨娘,“你不要胡闹!”
而女娘此时正面朝着大门,抬眼间竟看见有黑影浮动。
她眉头紧蹙,将食指放到唇上,示意纨娘安静,又从桌上拾起把剪子,轻步靠近大门。
阿史那媗站在门外听到里面没了动静,心下生疑。正要再靠近些听时,突然听到门后传来轻微的树枝被踩断的声音,她瞬时反应过来,自己暴露了。
她立刻闪身躲到转角的巷子中,此时姐妹二人正好出来,见到没有人,纨娘问了一句:“阿姊,你在找什么?”
女娘没有回答她,她把纨娘护在身后,又拿着剪子向阿史那媗所在的方向靠近。
阿史那媗四下打量,所幸两侧墙壁都不高,她便将脚抵墙迅速抓住其他人家的瓦檐,没发出声响地就跃上了屋顶,随后趴在上面。
女娘很警惕,她在转角处没有走进去,而是将剪子直直地朝着外面,只要有人她就刺进去。女娘试探过后,才真正看了看巷子,发现没人,终于松了一口气,用衣袖擦擦冷汗。
“阿姊,你怎么了?”纨娘不解问道。女娘摇摇头,“走罢,我们回家。”
纨娘揉揉发出声响的肚子,笑道:“今日那个酥山姊姊卖的酥山真好吃,我明日还想再吃一次。”
女娘笑了笑不语,拉起纨娘的手走回家。
阿史那媗等两人走远后,才翻身落地,她面色复杂,只觉得这户人家有些诡异。尤其是屋内的恶臭味,按理说这味道应不是一日两日形成的,为何往常从未闻到过。
“咚——咚”
是暮鼓敲响了,已经到宵禁时间,她已不能继续多待。阿史那媗只得放下心中疑惑,快步走回客栈。
*
翌日
阿史那媗没有去筠娘馆,她走向大理寺,想将昨日所见之事说与崔珩。
恰巧此时崔珩从大理寺中走出,他见到阿史那媗说道:“永宁坊有人报案,好像就在你住处附近。”
阿史那媗跟上崔珩,“我也正要说此事。”
崔珩此时接过府吏递来的马鞭,翻身上马后,又将手伸向阿史那媗。
阿史那媗没有犹豫,顺势拉住崔珩,坐上马安稳后,便驱马疾行,一气呵成。
两人一路上分享了案件发生经过,不久就到了永宁坊。
金吾卫已经提前到达安抚了民众,谢惟砚在巷口接应他二人。
“郎君,这就是报案之人,此人为不远处包子铺的赵掌柜。”子言引着一位男子走来。
赵掌柜叉手行礼,随后迅速捏着鼻子一脸哭丧样,“崔少卿,您可得管管这事啊!”
“这味道不是一天两天了,起初味道不大,我们这街坊的都当是谁家的肉腐了,或者是什么野猫野狗的死了没人收拾。
可昨夜那味道实在是熏得受不了,今晨就更严重,那臭味儿满巷子都能闻见。
我们这都是做些小本生意的,全靠客人们的一张嘴挣钱,这味儿一出,把我店里的客人都给熏跑了,都当是我店里的包子肉烂了。
您说说,这可让我今后如何做生意啊!”
崔珩看了看赵掌柜所指的那户人家,木门紧闭。在没有确定里面有没有人前,现场的所有人都与那户人家隔着不近的距离,以防打草惊蛇。
“可有调查这户人家的信息?”崔珩问向子言。
“据坊间邻居所称,此人家的户主姓杜,名唤杜明。”
“杜明?有点耳熟啊。”谢惟砚说道。
崔珩接道:“是几年前的一起当街殴打案件,某记得杜明最后是死了。”
子言点头,“所以这户人家只剩下杜明的妻子冯氏,街坊称她为冯寡妇。还有就是杜明的两个女儿,大一点的有七八岁,听说叫若娘,小一点的约莫四五岁,叫什么……晚娘?”
“是纨娘。”阿史那媗纠正道。
子言拍拍脑袋,“对,是纨娘!”
“这若娘和纨娘听话得很哦,我每天早上都能看见她姐俩相跟的去井里打水。”一位婆婆说道。
崔珩粗略了解了情况后,抬手示意众人噤声。
谢惟砚则带着金吾卫分散站位在大门两侧。
崔珩轻步上前,轻叩门扉,众人也跟着他的动作紧张起来。
几声过后,门后没有人回应,崔珩眼眸微垂。
他与谢惟砚相互交换了一下视线,沉声道:
“破门。”
两名金吾卫在谢惟砚的下令后持戟上前,重击木门,将其轰然洞开。
刹那间,屋内涌出一股比先前浓烈十倍的腐臭,几个坊民当场弯腰干呕。
崔珩与阿史那媗面朝大门而站,两人都不觉以袖掩鼻,连连挥手将气味扇开。
然而仍是有不少凑热闹的坊民,虽臭味熏天,但依然要掩着鼻子争相朝里面望去。
崔珩向前几步,伸出胳膊拦了拦,“死者为大,还请诸位退后几步。”
谢惟砚招呼了些金吾卫将三人围住,让民众向后退,拱手致歉道:“官府办案,需保护现场,还请各位理解。”
各坊民见如此,也不再多看,乖乖地待在金吾卫后面。
崔珩率先走进去,阿史那媗和谢惟砚紧随其后,几人走进屋内后,却被眼前所景一时愣住。
灶台上摆放着两碗热粥,还有一盘炒的野菜,屋内也是被收拾得很干净,就连水缸里的水也都是新换的,柴火被错落有致得堆在一处。
崔珩打量四周,“杜氏姐妹呢?”
“淮桉,你看这里。”谢惟砚站在一处门前,招呼着两人。
就在几人过去要一探究竟时,突然身后传来幼声,“阿娘累了,她要休息,你们不要打扰她。”
几人猛然转身,竟看到一位小脸苍白的女娃,她手里抱着一个布娃娃,面色平静地看着几人。
阿史那媗走上前,“纨娘?是我,还记得我吗?”
纨娘点点头,“是那日卖我酥山的姊姊。”
“你阿姊呢?”
纨娘手遥遥一指,“阿姊在缝衣服啊。”
众人转过头,却见院子中不知何时,石椅上突然坐了一个姑娘,正是那日的蓝衣女娘。她默默地缝着衣裳,似乎对这边的事充耳未闻。
明明她们二人刚刚都不在,是何时出来的?还有她们这副神情像是对外面发生的事情一概不知。
“桌上的饭菜是你阿姊做的吗?”崔珩问道。
纨娘摇摇头,“不是,阿姊不会做饭,这是阿娘做的。”
“气味就是从这里面散发出来的,我们需要进去。”谢惟砚指着屋门说道。
“不行!阿娘在休息!”纨娘脸色忽变,怒道。
阿史那媗示意了一下自己的鱼符,向纨娘解释道:“我们是官府的人,放心,我们绝对不会伤害你阿娘的。”
而另一边的杜若忽然拿起剪子跑向这边,推开阿史那媗,将纨娘护在身后。
阿史那媗被突如其来的力推倒,向后趔趄,好在被崔珩及时接住。
杜若的剪子不是朝着他们三人,而是直直地立在自己的颈边,情绪激动道:“都不准动!谁敢打扰阿娘休息,我就死给谁看!”
“若娘!”阿史那媗急急唤道。
谢惟砚也忙摆手叫停,“小娘子,你不要激动啊,这人命可不是闹着玩的。”
“阿姊不要!”纨娘哭喊着抱住杜若的手臂。
杜若举着剪子的胳膊,无意间袖口滑落,露出遍布针眼的腕子。
崔珩抬手压住要冲进来的兵吏,自蹀躞带上取下佩戴的兵器,又将鱼符轻轻地放在地上,温声道:“我们是来帮你的。”
崔珩目光扫过杜若的手腕,缓步向前,“你的手需要医治,我们有话好好说。”
杜若微微一怔,慌忙将袖口向上拽。阿史那媗抓住这个空档,迅速靠近杜若,抬脚踢翻她手中的剪子,接着抱住杜若。
谢惟砚见此立刻带人踹开紧闭的房门,臭味儿随之扑面而来。
杜若在阿史那媗怀中来回挣扎,尖声哭喊。
阿史那媗不断拍拂着杜若,“没事了没事了,不要怕。”
“李媗!”
崔珩话音未落,阿史那媗忽然感觉腰间一阵刺痛,紧接着是一片温热,衣衫被浸湿。
崔珩霎时朝她跑去,攻向阿史那媗身后的纨娘,纨娘不断在空中胡乱挥舞着手中的剪子。崔珩连连闪躲,最后抓住纨娘的手,微微使力,纨娘受痛扔下剪子。
谢惟砚也注意到这边的情况,忙朝着他们赶来。
纨娘在同龄中个头较高,刚刚好到阿史那媗的腰部,所幸她还年纪小,力气不算大,刺的深度不深。
“你怎么样?”崔珩一脸忧切。
阿史那媗捂着腰,皱眉摆摆头,轻轻放开杜若。
杜若马上将纨娘搂住,两人抱头痛哭。
而在此时,姐妹俩的哭声渐渐微弱,随即竟双双倒地。
崔珩忙上前查看鼻息,而后站起身说道:“还有气,许是受了惊吓昏倒了。”
谢惟砚点点头,“那我们快点进去吧,不然她二人一会儿醒来又要阻拦了。”
几人掩鼻走进屋内,这是一间四周都是砖头垒砌的屋子,又位处阴面,若将房门关上,伸手不见五指。
“砰”的一声,屋门被风吹的自动关闭,几人惊得一震,门外的声音瞬间被隔绝。
“这是什么地方啊?”谢惟砚欲哭无泪。
崔珩打燃火折子,“莫怕,看完赶紧走吧。”
谢惟砚自小就胆子小,但从未表现出来过。如今四下皆黑,还不知屋内是不是有尸体,他此刻是真的有些慌了。
他强咽了下口水,不自觉地向身边人靠去。
阿史那媗察觉到他的害怕,笑了笑却未多说,只是将谢惟砚护在身后。
崔珩拿着火折子来回摩挲,手心有一丝黏腻,他轻嗅后说道:
“是尸油。”
“什么?!”
谢惟砚心猛地跳了起来,慌乱之间贴近了阿史那媗,抱上了她的手臂,埋在她臂间不敢抬头看。
崔珩听到身后的动静向后看去,只见阿史那媗干干一笑。
火势忽然有些摇曳,不是风吹的,而是手持火折子的人,手似乎有些抖。
崔珩轻咳一声,把谢惟砚从阿史那媗身上拽下,“堂堂中郎将竟也有怕的时候。”
“中郎将怎么了,中郎将也是人啊。”
谢惟砚根本不敢睁开眼睛,反正他坚定,只要他有能抱的东西,是谁都无所谓,于是他从阿史那媗身上离开又很自然地抱住了崔珩的胳膊。
崔珩怎么甩也甩不开他,只能任由他抱着。
阿史那媗见此不禁一笑,不知为何倒让她产生一丝罪恶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