暹罗是国际级旅游胜地,钟絮到的那天正巧碰上圣斋节。
暹罗的首都安奇正举行花车迅游,人头攒动。邝穆为了照顾钟絮的情绪,只让几个保镖远远跟着两个人,他则牵着钟絮的手跟着人流一路往前走。
人流把他们带进一家寺庙门口,钟絮对这些地方不太感冒,却一眼瞧见门口立牌上用中文写着:“为您的爱人、子女、亲人、朋友祈福。”
邝穆拉着她往里走,寺庙不大,一间正殿两处偏殿,大殿里供奉着一尊佛像。
钟絮跟在邝穆后面走进去,两人前后并排跪在蒲草垫上。
她双手合十闭上眼,心里默默祷告今后一切顺利,突地听到邝穆开口。
“我九岁到港城,十岁在码头讨生活,十二岁被师父收养,十三岁那年拿下湾区码头,十五岁出来自立门户。今年我三十三,可回头一看,似乎一路走来都是一个人。”
此前,钟絮从未从他嘴里听到这样感性的话,或者说他这个人看起来除了关乎他利益的事情,其他都不放在眼里。
她感觉一丝迷茫,不明白邝穆说这话想表达什么。
“或许我们可以去一个谁也不认识的地方重新开始。”邝穆说。
钟絮听这话不由地发笑。他一个双手沾满鲜血的人,却想重新开始,那些真正想重新开始的人却永远没有机会。
凭什么?
邝穆见她没说话,只是一直盯着自己看,内心却异常平静。他不是个被情感左右的人,也清楚地知道钟絮如果说一个不字,她和这个孩子都不能留。
过了半晌,钟絮突然笑起来,说了句:“好。”
好,我们一起下地狱。
邝穆紧绷地那根弦稍稍松懈下来,揣在口袋里握着匕首的手也渐渐松开,表情逐渐放松,微笑着点头。
两人从大殿出来,正巧遇上一群穿着白色僧袍的人进入寺庙,僧人从两人中间穿过。
一时间,香炉里升起的烟雾和白袍僧人在两人之间流动,宛若一层天然的屏障,将两人隔在各自的世界。
等人群散去,邝穆看向方才钟絮站的位置,此刻已空无一人。烟雾缭绕的庭院中只剩下他一个。他竟然没有感到一丝惊讶,反而扭头看向大殿的佛像,佛好似也正巧低眉顺目地回望他。
仿佛真的应了邝穆说的那句“从来都是一个人”。
他掏出手机,准备给保镖打电话找人。只见一个僧人匆匆从内院走出来,对他说:“跟您一道的女施主借用洗手间,请您在此等候片刻。”
邝穆承认那一刻,他那颗惴惴不安的心平静下来,走到旁边的廊檐下找个干净的地方坐下来,扭头看向大殿里的佛像,灰白色的烟雾都变得静谧无声。
不知道过了多久,邝穆猛地回过神来,看了看时间,不由皱眉。
钟絮这未免也去的太久了。
他掏出手机查定位,钟絮的定位还在院内,人没走。
邝穆松了口气,边看着定位的位置边朝内院走,手机屏幕上的小红点也移动起来。他快走两步迎上去,正好撞上一个抱着大木盆的胖女人。
胖女人盆里的衣服翻了一地,她一边道歉,一边蹲下来捡东西。
邝穆看着屏幕上和自己几乎重合的小点,余光突地瞥见夹杂在那堆脏衣服里的一部手机。
他弯腰将手机捡起来,胖女人不知道他什么意思,也不敢轻易动手抢他手里的东西,便叽里咕噜的说了几句当地化,转身离开。
邝穆以一种近似佝偻的姿态在原地矗立良久,紧紧握着那部滚烫的手机,世界在这一刻仿若失语,他感觉到太阳穴突突跳个不停,心脏在胸腔里剧烈起伏。
钟絮跑了!
***
一个穿着白色僧袍的女人混入人群中,她神色慌张,顺着人群往开阔的地方走。走了许久一段路,钟絮才敢拦下路边一辆突突车,将写了地址的纸条递给司机。
司机开着突突车穿梭在安奇的大街小巷,很快把钟絮送到她的目的地。
这是一家开在小巷子里的小旅馆,连个像样的前台都没有,只有门口挂着一块不起眼的招牌。钟絮嘴里念叨着214的房间号,敲响房门。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过后,响起一个女声问道:“谁?”
“东边来的姓邓。”钟絮答。
里面传出几道开锁的声音,一双眼睛从门缝里往外看,上下将她打量了几圈,才让开个门缝让她进来。
房间里拉着窗帘,中年女人又绕着钟絮观察了几遍,开口问道:“多大了?”
“21。”
梁亿冷笑一声:“我是说肚子里那个?”
钟絮摇摇头:“不知道。”
梁亿似乎早就对这种情况见怪不怪:“月份小,药流吧,人不受罪。”
“刮宫。”钟絮语气坚决,“我查过了,药流会不干净,只有刮宫最干净。”
梁亿听了这话一脸讶异地望着她:“小姑娘,刮宫要打麻药的,这里没有条件。”
“我只有半小时。”钟絮抬头看了眼墙上的钟,把身上的衣服脱下来,“我躺哪儿?”
梁亿看着她态度坚决,摇摇头,没在多说什么。从黑色行李箱里拿出工具一字排开,转身打开电视,边将声音调大边说:“疼就叫出声来。”
钟絮深吸一口气,走进洗手间,拿了两条毛巾出来,塞进嘴里,按照梁亿的要求躺下来嘟囔着说了句:“来吧。”
她躺在床上,双腿搭在简易的架子上,皮肤接触到冰冷的金属,冻得她一哆嗦。
带着口罩的梁亿抬眸睨了她一眼:“别动,现在反悔还有机会。”
钟絮撑起上半身,张了张嘴。
“反悔了?”
钟絮摇头,眼神更加坚定:“麻烦您,那东西出来找个袋子装起来给我。”说完她深吸一口气,咬紧毛巾。只感觉一道冰冷的器具撑开她的身体,那种疼痛没有办法用言语形容,如果非要说,钟絮觉得与死亡无异。
梁亿的技术很好,不到半小时便将东西取了出来。她看了眼床上满头大汗的钟絮,举起手里的塑料袋:“我给你带走处理带?”
钟絮奋力地睁开眼:“不用了,放在桌子。你赶紧走吧,最近不要回暹罗。”
梁亿边收拾自己的行李,边说:“你还是担心一下自己吧。”
钟絮苦笑,她现在跟案板上的鱼肉有什么区别,不过就算明天面对死亡,她也要拉邝穆一起。她将手伸进衣服内衬里,指腹在刀柄上摩挲:“梁医生,我能再请你帮个忙吗?”
梁亿本想拒绝,看到钟絮那张稚嫩的脸又于心不忍:“违法乱纪的事情不做。”
钟絮听了这话,难得露出笑脸,她想起自己以前似乎也说过这话。不过是多久之前呢?又是什么场景呢?她已经想不起来了。
她从贴身的衣服里将那把老旧的瑞士刀连同一张纸递给梁亿:“请你到安全地方之后,帮我寄回国。”
梁亿以为她至少是要开口借钱之类的,没想到尽然是这么一件小事,几乎没有犹豫接过东西转身离开。
暹罗的冬天也是炎热的,房间里没有空调,只有一台小吊扇呜呜啦啦的吹着。可钟絮依旧觉得冷,她努力将旁边的被子扯到身上,盖住鲜血淋漓的下半身。
做完这一切,她像是失去了所有的力气,身体从疼痛中逐渐抽离出来,全身重得像是灌了几百斤水泥抬不起来。她直挺挺地躺着,脑子里始终有一根神经紧绷着,提醒她要等到那个人来。
就这么不知道过了多久,久到窗外的喧嚣散去,钟絮感觉自己可能看不到明天的太阳,突然有人从外面把门打开。
她拼尽全力睁开眼,那张瓷娃娃般白皙精致的脸庞映入她的眼底,来人目带凶光,表情狠厉,她却不惧,反而笑起来,气若游丝地说:“你来了,给你准备了礼物。”
说完她抬手指向桌子的角落。
***
在几百万游客的安奇找一个中国女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邝穆动用了所有能用上的关系,带着手下找了几个小时,才查到钟絮落脚的小旅馆。在那扇门被打开之前,邝穆脑子里闪过无数个画面,可是没有一种是他现在眼前这样。
房间里弥漫着一股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处处透露着一种死气沉沉的气息,他走进房间,一眼便看到钟絮面无血色的躺在床上,看起来无比安详。
他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刻意放轻脚步走过去。见她睁开眼睛,邝穆甚至压抑不住自己内心的狂喜,那种失而复得的快感充斥着整个人。
只要她没事就好,只要她没事,跑一百次,一千次一万次,他能都找到她。
“你来了,给你准备了礼物。”
邝穆不是没收过礼物,那些巴结他的求他办事的人,经常送他礼物,珍奇的、名贵的,可没有一件是钟絮送的。
他转身走到桌子边,没有防备的打开塑料袋,一股血腥气扑面而来。等看清里面的东西,邝穆扶着桌子忍不住干呕起来。
钟絮的声音悠悠地:“喜欢吗?你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