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殡仪馆回到酒店,晓星宸已然力竭。整个人倒在床上,手脚像是被灌了千斤水泥般沉重。
房间里安静地没有生气,他不用刻意去听,隔壁父母压抑的哭声断断续续地透过墙壁飘进耳朵里。
陈晓星出事那天,他正和郁磊他们从抓捕罗毅等人的现场回到局里,江港两城警方联合行动。快准狠地将罗毅和他手下那些犯罪团伙一网打尽,两边刚把人带回局里,没来得及审问。他便接到医院的电话,陈晓星出事了。
匆匆赶到医院,接到的只有抢救无效四个字。给父母打电话通知消息的时候,耗尽了晓星宸前半生所有的力气,电话里的父母没有崩溃,只是卖了最近的一班机票飞到江城,陪在他身边。
他人还没从陈晓星的事情里走出来,又接到大头虾打来的电话,闫督查带队追击逃犯发生了枪战。闫督查伤势较重,当场去世。
接二连三的噩耗,几乎要将晓星宸压垮。但他依旧强撑着站起来,从这层层叠叠的事情中找到一丝头绪。
他们的行动从头到尾似乎都忽略了一个很重要的人——邝穆。
等晓星宸从悲痛中回过神来,后知后觉地发现,邝穆早就在事发之前带着钟絮离开了江城,最后的消息只查得到他们上了去暹罗的飞机,便杳无音讯。
两个大活人宛若人间蒸发了一般,晓星宸在想起来的时候,才意识到他们错过了最重要的一环。
他把脸埋进被子里,企图将自己尽快催眠,以免耽误明天回港城的飞机。
刚要睡着,手机便响起来。
“星宸,这么晚我不想打扰你的,但是局里收到了一个包裹,上面写的是你的名字。”郁磊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过来。
晓星宸闷哼了一声:“你帮我寄回港城,我把地址发你。”
电话那头郁磊沉默了几秒:“我可能不能帮你这个忙。”
晓星宸赶到区警局已经是凌晨三点多,他踏进警局大门,一眼瞧见郁磊和一对老夫妻坐在会客区的长椅上,年长的丈夫头发花白带着一副老花眼镜围了一条棕色的格子围巾,妻子则坐在轮椅上,手里抓着一块白色布头。
见他来了,郁磊站起来对他招招手,示意他一起找个安静的地方聊。
四个人一前一后的进了小会议室,晓星宸刚坐下来,郁磊便地上一个包装简陋的纸盒子:“你的快递。”
晓星宸一脸茫然地看着他,实在是想不出自己的快递跟眼前这对老夫妻能有什么关系,但在郁磊的示意下,他还是打开了快递,里面没有别的东西只有一把有些年头的瑞士军刀。
他把刀拿出来,端详了片刻,抬抬下巴示意郁磊快说。
“这个快递上写的虽然是你的名字,但是盒子上却写了一串覃叔家的门牌号,我觉得事情不对就把他们也叫来了。”
晓星宸看着眼前被称呼为覃叔的男人,突然想到了什么。连忙掏出手机,翻找出那条被他遗忘的短信,也是这么多天唯一证明钟絮还活着的短信。
“是钟絮,是钟絮寄来的。”晓星宸把短信递给郁磊。
覃父从椅子上站起来,双手颤颤巍巍的伸到晓星宸面前:“晓先生,能不能请你把这刀给我看一眼。”
他双手接过刀,视如珍宝般在细细观察每一处,又用手轻轻抚摸着刀柄,再抬眸看向郁磊和晓星宸时,已经双眼含泪:“是秋霖的东西,是秋霖的东西。这刀是小絮送给秋霖高中毕业的礼物,这里刻了一个Q。”
覃父将那个已经磨损得看不出的字母指给对面的二人。
晓星宸和郁磊交换了个眼色,默契地点了下头。
等送走覃家父母,郁磊坐到晓星宸旁边的位置上,点了根烟:“你什么想法?”
“钟絮会是邝穆这件事的突破口,她一定是发现了什么,不然不会冒险把这东西送回来。”晓星宸沉吟片刻道,“我这个人做事,不喜欢留个尾巴,但是邝穆现在是个尾巴。”
郁磊听了这话,站起来伸了个懒腰,迈开长腿朝着警局里面走。
“你倒是给个话。”晓星宸在后面叫他。
郁磊挥挥手臂:“我去跟局长打报告,做事要有始有终。”
***
梁亿的飞机在中东中转,要在机场待上十二小时。她打算找个角落,平静地度过着十二小时。
她刚准备闭目养神休息片刻,只感觉身前有一个人影来回晃动,原本以为只是有人路过,结果那影子挡在她面前丝毫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她抬眸看了一眼,只见一个身材高大的亚裔男子站在她的面前。
男人浓眉大眼,是传统中式审美的长相。
“你好,请问是梁亿吗?”他问道。
“你认错人了。”梁亿直接否认。
晓星宸没走,掏出手机打开钟絮的照片递过去:“请问你有没有见过这个女孩儿?”
梁亿起身准备走,目光瞄到屏幕上钟絮那张脸,又斜眼看了晓星宸一眼:“你跟她什么关系?”
“我……是她的朋友,上个月她是不是托你给国内寄了样东西,那个东西是寄给我的。”晓星宸不知道她知道多少,便一点点透露。
梁亿挑眉:“原来是你。”
晓星宸不明所以地看着她,递上手中早就准备好的咖啡,赔上一张笑脸:“梁小姐,请问你大概什么时候,在哪里见过她?”
梁亿斟酌了下,将跟钟絮见面的地址告诉他,临走时,她有些不放心的多问了句:“她身体很虚弱,如果你看到她,一定要叫她多休息。”
***
暹罗。
晓星宸站在那栋烧得只剩下灰烬的楼前面,反复确认手上的地址。
问过本地人才知道,上个月一天夜里,楼里起了场火。这火来得突然,又正好是暹罗最干燥的季节,等人发现的时候,一条街连着几栋楼已经烧得只剩下框架。
线索到这里就断了。
人头攒动的暹罗街头,晓星宸孤零零地站着,像是被全世界抛弃了一般。
他顺着人群漫无目的地四处乱逛,街边有几个僧人在请捐功德,其中一个挡在晓星宸前面,双手合十作揖,用不太标准的中文说道:“施主,捐功德保佑你的爱人、家人、朋友、孩子。”
晓星宸低头看向他手里那张写着功德券的黄纸,问道:“去世的人也可以吗?”
“佛主会保佑她下一世平安顺遂。”
“那我要两张。”晓星宸从钱包里掏出几张钞票,思考了一下,“要三张吧。”
他应该给钟絮也买一张,希望她依旧平平安安。
僧人没想到能遇到这么大方的路人,诚惶诚恐的接过钱,双手递上功德券:“一切自有缘法。”
晓星宸看向手里的黄纸,不知道自己在钟絮那里算不算得上朋友。
他又往前走了一段,进了一家咖啡店,原本只是想点一杯顺便电话跟郁磊汇报一下调查进度,准备回国的事情。
郁磊那头刚接起电话,晓星宸抬眸猛然间看到咖啡店的照片墙上有一个熟悉的身影,她穿着一身白色的长袍,长发随风翻飞,眼神却无比坚毅。
是钟絮!
晓星宸像是燃起了一丝希望。
“进展如何?”
晓星宸走近照片墙,看着上面的女人,说:“不太顺利,我打算在去一趟东南。”
“去东南?”
“嗯,覃秋霖最后出现的地方是东南,我有预感去那里能找到一些线索。”
“东南那么大,你怎么找?”郁磊问道。
晓星宸深吸一口气:“不知道,大海捞针吧。”
郁磊在电话那头眉头紧锁:“你等我消息。”
“好。”
***
邝穆果然没那么容易让钟絮死。
自从上次见面之后,钟絮便被邝穆送回了那个暗无天日的小房间,好消息是她不用每天都躺在床上可以在房间里自由活动。所以好几次,她用任何能接触到的金属企图自杀。
但每次都被邝穆的人发现,并抢救回来。
他们似乎是收到了某种特殊指令,只要保证她活着就行,并不过多关注她那些伤口是不是溃烂发炎。
时间久了,钟絮总能闻到自己身上充斥着一种腐烂的味道,那是一种用言语无法描述的,与死亡相近的气息。
后来仿佛是怕她有一天真的把自己玩死,邝穆派人把她绑在病床上,从那间不见天日的房间里推出来,转移进了一栋三层洋房的顶楼。每天二十四小时,轮流派人看守。
钟絮这才知道,她依旧在东南,这个没有冬天的城市。
好像是一次次抢救让邝穆已经玩腻了这个游戏,他所幸将她能接触的东西都换成了纸质的,连硬塑料都不会出现在她的视野里。
钟絮每天唯一的消遣,是通过唯一的窗户看向外面的世界,仿佛是在看自己的死期。
这天,钟絮又一夜没睡,她睁眼等待窗外透进一丝亮光,慕地感觉一阵地动山摇,整个世界仿佛是被放在一个来回颠倒的水晶球里。
她猛地从床上坐起来。
地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