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妖族结界越来越近，宿清应当是越来越高兴的，但耳畔的雷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密，浓墨色的天被紫雷搅动风云。
轰隆——
作响的雷声，与她的心跳一般，重叠作乱。
“清清，到了。”
宿清惊觉，是玉逢谣在说话。
她看着他，瓷白的脸上勾起一抹温润笑容，宿清脊背后结成的冰碎裂，震得背后发麻。
“玉逢谣你为什么要带我出去？”
少年垂眸，嘴角上扬的弧度平缓，“因为你想走。”
“既然你有能带我出去的能力，之前为什么不说？”
玉逢谣语塞：“不是我不说，而是之前不能。”
宿清蹙眉，直觉告诉她，玉逢谣消失的这段时间，变化很大。
他之前便能与茴莲抗衡一二，如今能带她走应当付出了一定代价。
她先前听茴莲说，玉逢谣去过祖地，宿清眼神一变，盯着玉逢谣诘问：“你去过祖地。”
“你做了什么？”她情急之下拿住玉逢谣的手，语气急切，眼中似有关切之色。
玉逢谣一顿，“没做什么，清清如今只差一道结界，你便能离开雷纹赤蟒一族，离开妖族了。”
轰隆——
又是一道惊雷，闪电离宿清只差一米之隔，但散发的威压几乎是擦着她的脸而过。
心跳如催，天际无数闪电朝茴莲那边汇合，宿清直觉不好。
“妖晶草到底有什么功效？”若真是只消失一段时间的妖力，那茴莲为何会露出痛苦万分的神情，还为何有天雷！
“玉逢谣，你说清楚！”宿清揪住玉逢谣的衣领，玉逢谣偏头看着她。
“你不是想走吗？既然有能走的办法，妖晶草的功效又何必在意？”
宿清双眸在极怒的状态下，眼睑处的褶皱加深，眉像两座山压在眼上。
玉逢谣抬手遮住宿清带着恨色的眼，“妖晶草的功效确实如此，不过还能让受伤的大妖经历刮骨之痛。而后迎来天雷。”
宿清一把将玉逢谣的手打开，“茴莲要结婴了，元婴期的天雷有八十一道，玉逢谣你想让他死吗！”
玉逢谣只觉得胸口一阵起伏，他再难佯装大度：“若是没有天雷阻挡，你以为我能带你到此处吗？你若是想要回去，那我便带你回去，茴莲的天雷我帮他抗。”
宿清眼皮狂跳：“你、也要结婴了？”
玉逢谣颔首，分明音量不大，但在雷电轰鸣中，每一个音调，都清晰落入宿清耳中。
“我只希望在你离开前，不要讨厌我。”
宿清冷笑：“你以为你现在做的，能不让我讨厌你吗？你以为你这样做这样说，我就会不走了吗？玉逢谣，我告诉你，我宿清决定的事，没有任何人，能以任何方式，阻拦动摇！”
“你与茴莲要经历什么，是你们的因果，与我无关，你若是全心全意地想带我走，那就开结界，若是有条件，那你就说，我宿清奉陪。”
少女的声音掷地有声，狂风吹得她发带随着黑发翻飞。
玉逢谣的意念随着发带靠拢，抚摸。
是啊，宿清从来都是自由随性的。
他勾唇：“没有条件，”玉逢谣一边说，一边伸出五指，在空中结印，输出天赋技能，与结界勾连。
“宿清，来吧。”
宿清浑身看着玉逢遥伸出的手，心头不信，还是抬手和他进入阵眼。
脚下阵脚不断变化，汹涌的妖力像万丈高峰之上的风刃，不伤及皮肉，但全部伤在灵识之上。
宿清脑子跟要爆掉一般，茴琉筝带她出去之时，为何没有这么大的威压与攻击力？
玉逢谣祭出金丹大圆满的全部妖力，化成原形与四散的妖力抗衡。
一条碧玉大蟒盘踞在阵眼，足足有二十米，宿清被尾端包裹护住，强大的攻击全盘打在蛇身。
但这妖力的伤害太过强盛，竟透过蛇身，袭击在宿清身上。
她一边呕血，腰上的锦囊也随着蛇身束紧的动作落下。
她手一捞，忽得福至心灵。
对了，锦囊里面有孟倾给的蛇皮！
宿清让玉逢谣放松些，不要把她圈得太紧，一面快速穿上蛇皮。
“嗡——”
一阵似大蟒又似龙吟的长啸传来，接着又是一声。
宿清耳膜都要振破，根本无从分析是不是玉逢谣发出的。
“嗤倏——”
玉逢谣的蛇身好像变小了点，他的尾巴在宿清身上盘了好几圈，将她圈到安全的阵脚。
他睁开青白色的眼瞳，信子半吐：“要出去了，宿清。”
嗓音喑哑，疲惫。
宿清被勒得喘不过气，她抬眼，看着近在咫尺的外界，“玉逢谣谢谢你，说你的条件吧。”
玉逢谣变回人形，眼睛嘴唇耳根都冒着血，他快要站不住，将额头与宿清相抵。
声音似笑似自嘲：“宿清，我带你走也可以是不需要条件的。”
“你对茴琉筝可以不设防，为何对我就这般，明明从前我们更……”
后半句话，玉逢谣说的极为小声，再说之前，他已用尽全身妖力，将宿清送出结界。
嘭。
巨大轰响自结界内部传开，宿清已然在结界之外。
她看着无形的结界，和周遭变动的天气，呼吸加重。
她，出来了。
玉逢谣，心里默念这个名字，宿清眼中情绪万分。
出妖族结界，除了天气阴沉些，但没有雷电暴雨，宿清根本无从得知茴莲的状况。
她的计划成功了，她多年的心愿了了，但只觉得通身疲惫，心如空洞。
*
宿清在妖族结界下的小木屋将就了一晚。
第二天到合欢宗附近的客栈，被小二一脸嫌弃挥手：“走走走，我们客栈不欢迎穷散修，你到别处去。”
宿清蹙眉，她已经很久没经历过这待遇了。
“说谁穷？”
一面镜子伸到面前。
宿清看过去，镜子里的脸黑红交错，虽能看清五官，但是个确凿的大花脸。
并且披头散发，衣服三分破，带点脏污，她沉默了。
将镜子推回去：“有钱，我只是偏好这样打扮，防止被抢劫。”
小二伸出手，宿清掏出一枚中级灵石，“要最好的房。”
小二见到手心的灵石，脸色一变，“好嘞，天字号上房贵客一位。”
宿清进去将身上的脏污处理了，换上干净衣物。
盯着镜子里的脸，心念微动。
眉毛画粗些，上扬的地方给剃一点，眼睛再画钝些，这样像老实人，嘴巴不要那么上扬，容易惹风流债。
眼尾的红痣遮住，改成黑色低调些。
她伸手在脸上比划，一边拿出包里的工具，在脸上勾画。
“合欢宗现在在扩招有天赋容貌好的男弟子，但是宁缺毋滥。”
宿清下重手的手一顿，把画得过粗的眉毛调节了一下，被脂粉遮盖的红唇在擦拭下，露出原本色泽。
镜子里倒映出一张清纯无辜的少年脸蛋，不是特别精致，眼睛是杏眼透着天然懵懂，嘴唇有些干瘪。
是张美人脸，但以美人如云的合欢宗标准来看，这张脸堪堪擦过及格线。
宿清整理一番身上灰色的法衣，这是茴莲曾经给她买的，法衣可以自由伸缩大小，现在也能穿。
当时她大概十二岁吧，闹着要买那件花里胡哨的衣服，和茴莲身上那件呼应，茴莲像是故意闹她，买了件灰扑扑设计一般的男子法衣。
没想到，有朝一日竟会派上用场。
宿清抿唇，习惯性地扶头上的发簪。
头上空无一物，才发现她将发簪在新婚夜，插在茴莲的发髻上了。
烛光倒映之下，那张艳丽眼中含羞带盼的面容，挥散不去，彻底烙印在心海。
算了，用发带吧。
宿清向发尾探去，手又空了。
昨夜的回忆闪现，她兀自发笑，原是被玉逢谣抽走了。
“雷纹赤蟒一族都是顺手牵羊的土匪吗？”
她露出一个算不得笑容的笑。
屋外送东西的小二敲门，宿清收起神色，“进。”
小二一进来，见到宿清先是一愣，而后笑道：“贵客，东西给您放这里了，要是修炼的灵气不够还可以给您换房间，您是去合欢宗的吧？”
宿清点头。
小二笑道：“见您这幅好容色，我就知道您是去合欢宗的，最近住我们客栈的好多散修都是去合欢宗的，难得有您这么好看的。”
宿清太熟悉这语气和用意，当即淡笑道：“小哥要卖什么？”
小二道：“要不说您是要进合欢宗的人呢，我这有合欢宗入门指南，十块下等灵石，但您入住了我们最好的房间，还给了那么多钱，这就权当送您了。”
“多谢。”
宿清接过灵石，翻看所谓的入门指南，上面有些事项她从前就看过。
手指在合欢宗内门盘点的扉页上一顿。
宿清看到那张熟悉妩媚的脸。
合欢宗，天堑峰大弟子，会琳琅。
乾坤袋的铭牌还在，五年前的铭牌也在。
宿清视线落在那张生动画像上，只要她一进合欢宗，便找机会与会琳琅相见！
*
俗话说得好，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很多知道合欢宗要扩招的修士准备了很久，但因为孤军作战，还有自身条件不足，都被筛下来。
而宿清到的这个当头，正是修士多的时候，那些起先呈观望状态有实力有资源的散修也纷纷赶到。
她一下楼，就被修仙界热心仙友，架着胳膊，跟上合欢宗面试大部队。
宿清扶了扶发带，看着架着她走的潇洒少年道：“朋友，你不用这样拖着我，我能跟上。”
宋辽忌摆手，另一只手拍在宿清身上，少年脸庞线条流畅，黑瞳清明，蜜色皮肤，脸颊带着健康的红润。
他身材修长，挺拔如松，从肢体动作到表情都透着坚决：“不成，俺娘说了要帮助弱小。”
宿清嘴角抽抽，失策了，她是不是该伪装成一个看起来就很独立的青年人，而不是一个需要帮助的柔弱少年？
就这样，她被帮弱哥带到合欢宗山门口排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