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夜的风带着芙蓉花香掠过清王府的檐角,落溪倚在紫藤花树下,正见一道白影如惊鸿般掠过头顶的紫藤花架 —— 那是姑姑雪岚的素白裙角,在月光下划出半轮银弧,惊起廊下栖息的夜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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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姑的剑法依旧是记忆中的模样,剑刃划开夜色时如流水潺潺,招式变幻灵动自如,顷刻间便能转换出数种剑式,轻盈迅捷得让人目不暇接,每一招都透着女子特有的凌厉美感。她曾对自己说过,女子练剑当以灵动为要,方能扬长避短。
云澈的剑法同样精妙绝伦,一如他本人,稳健中透着力量,又带着几分儒雅克制。他将身法、步法、剑法融会贯通,身形柔韧如柳,剑气萦绕周身,以身体运使剑锋,步法灵活多变,使得力量贯通剑刃,剑气直透剑尖,虽能吸纳对方的剑气,却毫无盛气凌人的姿态,远远望去,竟似一首沉稳的诗篇。
落溪一边观看,一边在心中回顾自己的剑法。她所学的剑招皆是姑姑所授,只是近年未曾得姑姑亲自指点,平日里练习时,遇到不熟练的地方便草草带过。此刻见二人交手,她便在心中暗自揣摩,不多时,竟真的察觉到自己平日练习中的诸多不足,思路也清晰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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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炷香的时间在弥漫的剑气中悄然流逝,二人手中的长剑惊落了满院的芙蓉花。在纷飞的绯粉落英中,他们如谪仙般轻盈落下,剑声戛然而止,周遭又恢复了夜的静谧。
“落梅庄主,久仰。这落梅剑法果然精妙罕见。” 云澈手腕潇洒回转,使剑尖朝下,握住剑柄,恭敬地揖礼道。
“凌雾山的得意弟子,果然名不虚传。” 雪岚的声音依旧清冷,但语气中却透着赞赏。在落溪的印象里,姑姑向来惜字如金,极少称赞他人。
“不敢当,白先生是家父的恩师,在下也只是略学皮毛。”云澈谦逊道。
“凌雾山的功夫深不可测,你如此自谦倒也无妨。”雪岚抬眼望向云澈,口中称赞着武林圣地凌雾山,落溪却觉得这夸赞似乎变了味,不过仔细想想,这倒也符合姑姑平日的说话风格。
见二人如此惺惺相惜,落溪心中一块大石落地,看来自己担心他们会短兵相接是多余的。她提着睡裙跑过去,看看雪岚,又看看云澈,讪讪地笑道:“你们... 你们原来认识啊,这下我也不用再... 不用再给二位互相引荐了。”
雪岚与云澈本非凡俗之辈,平日里与高手过招,往往数招之内便能洞悉对方的武学渊源,更何况此刻交锋的是凌雾山的嫡传剑法与神秘的落梅剑派招式,二人仅凭剑势便能辨明对方的师门传承,早已心照不宣。
更何况,雪岚本就知晓今夜所闯的清王府,其主人正是凌雾山的得意弟子;而云澈亦始终留意着碧山院的动静。当暗卫禀报有白衣女子潜入时,他便已知晓是那位 “贵人”前来探望自己的“好徒儿”,于是示意手下不必声张,静待二人叙完旧事后,才从容不迫地现身。
雪岚并未理会落溪的讪讪,径直走到她面前问道:“方才我与他切磋,用了我教你的全套剑法,你可有用心揣摩,温故知新弥补不足?”
落溪心中一惊,幸好自己刚才在心里暗自学习,原来姑姑确实是想借与云澈切磋的机会指点自己。她心里暗自苦笑,姑姑啊,他可不是普通的陪练。这情形就像带着孩子拿着一堆金子,到江边教他扔石头,说“看啊,这样扔石头才好玩”,然后一块一块地把金子扔进江里。想到这里,落溪只希望云澈不要介意。
逸风在一旁也暗暗替自家公子捏了把汗,忍不住偷偷瞄了云澈一眼,见他面色如常,没有丝毫愠怒,这才放下心来。
雪岚见落溪神色不自然,半天不说话,便已猜到几分,接着说道:“学功夫,万物皆可借力。多留心观察,自然有益。看你如此胆怯,不如我来试试你有何长进?”
“姑姑,我并非胆怯,只是您和公子二人的切磋太过精彩,让我至今仍沉浸其中。” 落溪一听姑姑要考较自己的功夫,生怕自己当众出丑,连忙想了个讨好的说法。
“你心里想什么,我一清二楚。他是王爷,你怕我言语不当惹他生气?”雪岚毫不客气地戳穿了落溪的心思,“作为国之大将,百姓心中定坤之柱,有什么他不能入耳?他的气度非你所识。” 她的声音如云端清风,幽冷端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
不料,雪岚忽然将剑锋指向云澈,说道:“再者,你为他负伤中毒,他可曾问过我?可曾问过我是否愿意你为他受伤,甚至性命不保?如果你的伤势不好,余毒未清,我定不会放过他!不管他是谁,背后有什么势力,我定会取他性命!”
落溪连忙想去拉姑姑的手臂,云澈却侧身对她说:“你不必紧张。”接着又对雪岚说:“前辈所言极是,在下应当自省。如今我已知晓落溪姑娘的身份,定然不会袖手旁观。”
“好,那么解药呢?” 雪岚不依不饶地追问。
逸风看不惯雪岚的咄咄逼人,拔剑上前道:“休得无礼!”跟了自家主子这么久,还是第一次见有人如此对公子说话。
“逸风,退下。”云澈命令道。
逸风却不肯退下,争辩道:“落溪姑娘为公子负伤不假,但公子为了姑娘的伤势也费尽心力。上至皇室御医,下至民间郎中,四处寻访解毒之法,还召集军医、御医和民间奇人异士,在姑娘受伤之日彻夜研究,亲自监督他们研制解药,以替代难寻的玄石草。就在今日还...”
“玄石草?你中的是玄毒?”雪岚震惊地看向落溪,“中了玄毒的人,毒发时痛苦如噬心穿骨,没有解药活不过三日!”她眼中的怒火再次燃起。
落溪连忙解释道:“姑姑,别紧张,没那么严重,我不疼也不痛,你看这都几个月了,我不是好好的吗?”
但她的解释并未让雪岚的怒火平息,反而让她更加愤怒。
云澈见状,不慌不忙地说:“前辈息怒。我一直给落溪服用的解药,虽能缓解疼痛、驱散毒素,却不能完全解毒。今日我已派人去见苏和王子,玄石草明日就会送到,明日我便带落溪去取药。”
落溪也赶紧说道:“姑姑,如果不是公子如此用心,您恐怕今日就见不到我了。我为公子负伤是事实,但公子此前也救过我多次。在洛都的日子,如果没有公子,我恐怕难以活到今日。我们应当报答公子的恩情,不是吗?”
雪岚脸上的怒气渐渐消散,落溪趁机收回了她手中的剑。雪岚对着云澈郑重地说:“从小我就教导星儿,有恩必还,有仇必报。我不在星儿身边,你曾救过她,她为你挡箭是偿还救命之恩,乃适当之举,我不再追究。如今,凡她所欠皆归我身,凡她所负皆由我背。我不会让她再因为任何一人而受伤,危及生命之事更无可能,想必你明白我的意思。”
她的话合情合理,让在场的三人都深感佩服。云澈连忙说:“晚辈明白。如果前辈不放心,明日可与晚辈和落溪一同前往,我保证会让落溪完好无损。”
“阿嚏~”落溪忍不住打了个喷嚏。雪岚来王府时,她还在睡觉,一直穿着单薄的寝衣。虽然已是春日,但在院子里待久了,还是感到阵阵寒意,即便有一身功力,也抵不住这春夜的寒冷。
云澈立刻解下外袍,想要给落溪披上,那熟悉的熏香萦绕在鼻尖,落溪下意识地想接受。却被雪岚一把拉到身后,阻止道:“闺阁女子怎能随意沾染男子的衣物?" 又对落溪说:“回屋去。”
落溪在心里暗自叫苦,在姑姑眼里,自己连披男子的袍子都不行,那以前被云澈所救,倒在他怀里,甚至他给自己换药、触摸自己脸庞的场景,如果被姑姑知道,恐怕不是杀了云澈,就是杀了自己。想到这些,她不禁打了个寒颤,脸上也泛起一阵燥热,连忙提着寝衣跑回屋里。
回到屋内,落溪隐约听到雪岚的声音传来:“你是大魏的定海神针,一言一行都会掀起风浪。星儿是要回去的。”
她没听到云澈的回应,今夜云澈对姑姑的态度一直谦恭低调,这让她感到十分意外。
她在榻上找衣服的动作渐渐慢了下来,又听到姑姑说道:“想必一开始你将她带入府中,不只是因为她救了皇帝,更不是因为府里缺婢女。你是想查明她的底细。你早已知道了她的身份,却一直在保护她,究竟是为何?”雪岚的问题意有所指。她虽然很少在洛都,但通过芳悦阁也得知不少关于落溪的消息,都说大魏的清王爷对身边的侍女格外上心,当初皇帝赐了 “妙医使” 的称号,清王爷就将她要回府中做近身侍女,早已引起不少议论。今日见云澈对落溪的关切远超主仆和恩人之情,她更想知道云澈对落溪究竟是何心意。
屋内一片寂静,落溪没有听到云澈的回答,只能在心中默默猜测着他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