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日,云淮果然十分收敛,没有任何动静,曾经去芳悦阁里暗地挑衅威胁的也销声匿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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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岚夜探王府那晚过后,云澈下朝便带着落溪前去苏和住处“棠园”。
虽然落溪和苏和私下见过,但是被云澈带着去见,总有异样的感觉,心中终是揣着几分不自在。
到了苏和府邸,府内没有往日的欢快随和,几个婢女也敛容屏气,连春日的阳光都多了几分迟滞,都似蒙了层薄纱,廊下的铃声似乎也不再空灵。
落溪再次看到了在王府里见到过的苏和身边的侍卫,仔细一想,来了几次,似乎都没有再见到过他。
桑起引路之时,也是一脸的不情愿,还时不时怨怼地“哼”一声。
再次看到苏和,苏和的面上也没有了往日的盛情,虽然看到落溪的时候,眼睛里还是闪现了光芒,但还是难掩眉间的愁容。
落溪内心疑惑,想必是取解药的过程颇多周折,甚至是牺牲了苏和某些利益而换来的。
双方没有过多的寒暄和言语交流,苏和从袖口里拿出一个带有北然皇室图腾的锦盒,打开,透明的琉璃珠里面一颗玄色药丸在轻微晃动,苏和拿起琉璃珠,在外人看来,这琉璃珠是没有任何破绽和边界,像是封存了多年的琥珀。
正当好奇之时,苏和给穆哲察使了一个眼色,穆哲察便从药箱里取出一片叶子,这叶子小巧精致,边缘带刺,脉络甚异,在中原地区还不曾有人留意是否见过。
苏和便将琉璃珠递给穆哲察,穆哲察接过琉璃珠,众人都稀奇接下来要发生什么奇异的事情,落溪却突然道:“穆先生,且慢。”
众人疑惑望向落溪。
落溪娓娓道:“想必这解药,是让王子做了极大的难处,落溪今日若不管不顾不问不知,便毫无负担心安理得地轻快服下,实在是自私自利,不和我心。王子还请告知,服下这解药以后,与王子的大计,与北然大魏的和平有何妨碍?”
虽然没人说话,但是从穆哲察惊讶和赞赏的眼神中,落溪知道她说对了,在场静默无声。
苏和王子道:“不要多虑,无碍。”便又吩咐穆哲察,“赶紧的。”
落溪当即要拂袖而去。
苏和在背后大声道:“你曾经救我的时候,我有问过,你救我会给你造成什么伤害吗?”
落溪慌乱一下,收紧拳心,她不想和苏和有这些瓜葛,甚至可以说,她宁可永远装作自己不知道苏和是谁,自己曾经救过他,便说了一句:“莫名其妙。你是你,我是我。”接着大步朝屋外走去。
忽然脖颈处钝痛来袭,她在昏迷中看见云澈那双略带忧伤的眼神,便觉眼皮发沉发重,只得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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叽叽喳喳的鸟叫虫鸣入耳,阵阵墨香映入鼻息,还未睁开双眼,落溪快速从脑海中提取昏睡前的片段。
脖颈处仍旧有些疼痛,但是明显身体轻巧了许多,正常的呼吸和心脉也久违了,身体似乎对于重生的愉悦丝毫没有撒谎。
那日云澈将离去的她晕倒,定是将解药给她服下了。
终究还是......落溪忍不住轻叹了一口气。
“醒了?”淡漠清远的声音有些耳熟。
落溪警觉地睁开眼睛,顿了顿神,赶紧坐起来,“公子”!
这才看见,自己仍旧是在王府,依旧是王爷的寝卧,愈发西沉的日光,拖着依然灿烂的春意恍惚交错,映入屋内。
隔着珠帘,落溪才隐约看到云澈在案前写字,想必那阵阵墨香来源就是于此。
落溪赶紧下床,整理好衣服,来到案前磨墨。
“不用了。”云澈头也没抬,声音依然淡漠,“这些事以后你都不用做了。你体内的毒已经解了,你随时可以离开王府。”
落溪持墨锭的手停下来了,虽然不再磨,但是却开始止不住地发抖。她惶恐云澈看到,便更加用力地研墨。
“墨够用了。”云澈停下手中的笔,望着落溪说道,眼睛里泛起和这春日极不相合的雾霭。
落溪这才停下,不作声,眼角有湿润微微流出,眼睫便不再有之前的灵动,像被雨打湿的可怜轻羽。脆弱只是在那么一刻展露,便被落溪快速收紧,却被云澈看到了。
落溪直起身子从容地行了一礼便要起身离开。
“本公子让你走了吗?”云澈的声音再次霸道而无情,落溪突然觉得好久没有听到过这样的口气。
落溪没有停住自己的脚步,径直要往外走。
却不想,云澈电闪般速度紧追而上,一把大力拽住落溪的手臂,落溪始料不及地被突如其来的大力转过身来,脚力不稳,被云澈又稳稳拉过。
二人贴的很近。
落溪仰头瞋目,看向云澈,面庞都是居高临下的,但不得不承认,这个角度的云澈依然还是很好看。
只见云澈的唇微微一启:“越发没有规矩。”
落溪挣开了云澈“双钳”似的手掌,有些愠意,道:“下逐客令的是你,不让走的也是你,你倒是王爷,说什么都是对的。”
云澈道:“没错。没有离开王府之前,你还是要听话。”
“我已经很听话了,我此刻听话的要走开。如是,不对么?”落溪挑着眉。
“醒来之时的乖巧真是装的,你最善于伪装,也最是狡猾。”云澈拂袖转身道。
“公子,落溪不知公子何出此言?!”落溪有些好气地问道。
“你可是真是天选的妙医使,救过了陛下,救过了异国皇子,还救过本公子,你如此有能耐,还需要我亲自去为你奔走找解药吗?你自己去找苏和不是更合适吗?你救了自己不是更省事吗?何苦伪装得柔弱可怜!?”云澈一口气说这么多的话,还是第一次。
落溪第一次见到云澈拂袖转身的孩子气,第一次听到云澈语气里面的嗔怨,刚刚还在暗自揣测云澈此番不正常的举动到底是为何,现在似乎有一些了然了。
便缓了缓口气,柔声道:“救陛下当日是举手之劳,救苏和当日是无奈之举,救公子当日是心切之发,且都在能力范围之内,是落溪非做不可之事,如若见死不救,乃一生心魔。但...落溪身上的毒,哎...当真是超出落溪能力了,公子让我如何自救?”落溪接着道:“而且,我也没有柔弱装可怜,我都说了如果连累你们,不让你们管我的。”后面的这句话声音小得几乎不可闻,也许她自己发觉这句话有点恃宠而娇。
落溪前面的话,特别是那一句“心切之发”,显然有了效果,云澈的嘴角在不可看见的地方,微微触动,他缓缓走到了案前坐下,又恢复到从前一样的清风霁月,“你就是有恃无恐,管你的人就是因为真是多了。过来,给我磨墨,我要写字。”
落溪因他这一出又一出的不解举动迷糊了,非常无奈地摇了摇头,还是乖乖坐下,给他研墨。
一人研墨,一人写字,唯有墨香在温暖的春日空气里穿流。
看云澈脸上的静雅之气回归,落溪缓缓问道:“后来到底发生了什么?苏和确实是有难处吧?”
“解药本就稀罕,你中玄毒暴露了北然玄族部落的下落,老可汗非常震怒,说大魏深知玄旗对北然的威胁,还私藏并暗自勾结,没有将北然汗宫的安危放在眼里。于是,老可汗不仅不愿意给解药,还让苏和回去,停止议和。苏和传意回去,非取不可,老可汗一气之下,说取解药救汉人可以,但要削了苏和的王子爵位,从此不能继承可汗之位。”
去苏和别院的时候,落溪看到人们的反应就知道应有什么难解之事,所以她静静听着倒也不意外。
“苏和连汗位都可以不要,宁愿救你,你不为所动吗?”云澈看她没有任何回复,便问道。
“公子,听你这么一说,我反倒不那么担心了。”
“何出此言?
“听说,北然的其他王子纵然都在争夺汗位的过程中智计百出,手法众多,但是却没有一个受宠的母亲。”落溪依旧在不疾不徐地研墨,颔首道。
苏和是可汗最小的儿子,当年,北然可汗可以为了苏和的母亲废黜汗宫一切女人,今日也不会随随便便,伤害她的儿子。
“你倒是想得开。”云澈漫不经心地回道。
“我本来也想不开,更不想欠人人情,利己损人的事情也是万万不去做的,所以昨日才会拒绝服用解药,但是...”落溪突然停下手中的活,摸了摸自己的脖颈,嗔声道:“公子...想不想得开...还不是公子你一个指头的意思,我的脖子现在还酸着呢。就算是不往好处想,我这也不能自己掌控了。”
“还怪上我了?不识好歹。”云澈谈笑间,手指又伸到落溪的脖颈处了。
“又来?”落溪本能地惊慌一躲,眼睛里充满不解。
“过来!”云澈毫无波澜的声线没有一丝让人拒绝的余地,手指还停在半空。
落溪又狐疑又乖巧地凑过自己的脖颈,恰好放在云澈的手指边,这次没有想象中的钝痛和麻木,云澈的手指放在酸痛稍旁的位置按压一下,便抽手回来:“如何了?”
落溪将信将疑地转了转脑袋,不疼了,又转了转,又转了转,这才相信是真的没有酸痛的感觉了。
云澈看着自己的功夫被落溪这样嫌弃怀疑,眉头渐渐拧在了一块。
落溪见状,因为感激又因为不好意思,便开口道“公子,真的不疼了,你太厉害了,公子你这是什么手法,能教教我吗?”
“马屁精。”云澈从席子上缓缓起身,对着落溪说到。
落溪眼看云澈的眉目舒展,知道此等招数在云澈这里屡试不爽,这次也不例外。
但是她是否知道,也只有她,此等言语才能对云澈起到此等果效。
落溪吐了吐舌头,看着云澈从她面前清风一般略过,轻快的步伐翩然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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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的日光斜斜切过门槛,落溪托腮望着空荡的案几,指尖无意识划过砚台边缘的墨渍,又陷入了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