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闻知孙儿再难习武,姬老夫人心头猛地一刺,痛不可当。非为断其习武之途,实是忧他落下痼疾,恐成沉疴难愈之症。

    这孩子,眉眼神情、身姿气度,都与她死去的幼子少时,十分肖像,便是鼻梁左侧那点小痣,也生得一般无二。老夫人本就笃信鬼神,至此更确信此孙乃上天垂怜,特赐于她。她将自己的慈母心肠,连同对亡儿的刻骨思念,尽数浇灌在姬夏舒身上,对他当眼珠子般宝贝着。

    自前年老国公爷突发恶疾薨逝,阖府中馈便由老妇人一力执掌,威仪日重,府中上下莫不肃然。

    姬家累世簪缨,长子姬伯渊承袭定国公爵位。其正室徐氏之外,另有侧室二位:

    丁氏,育一女名淑清,年方七岁;

    李氏,膝下有幼女芊楠,且如今腹中又怀有身孕。

    次子姬仲霆,官拜观文殿大学士,膝下子女一双:

    长子秋和,年九岁;

    长女儒月,年六岁。

    幼子当年随父兄南征,不幸殉国沙场,此乃老妇人心中至痛,阖府上下无人敢轻易提及。

    除却三子,老夫人尚有两位千金:

    长女嫁入天家,贵为当今皇后,母仪天下;

    幺女当年却因情之所钟,执意下嫁江南一巨贾。虽门第悬殊有如云泥,然老国公爷最是疼爱此幼女,见她心意已决,虽万般无奈,终究不忍女儿伤心,只得依从。

    定国公来到母亲院里,听母亲又细述一番今日之事,他越想越恼,越恼越觉不对劲,爱子此番落水绝非小事,这不仅关乎他的前途抉择,更因那灌入肺腑的冰冷湖水,已伤及根本,令他元气大损。

    若为天灾便罢,倘是人祸……他身居高位,贵为当朝国舅,执掌京畿三万禁军,早已树大招风。若有人敢将毒手伸向他的骨血……

    “舒儿向来沉着稳重,怎会无故去湖边看鱼?况且他落水的前滩尽是淤泥,鱼群怎会游去那等地方?今日在场者都有何人?此事,儿子要重新审过。”

    老夫人深觉有理,自己午后心焦,确未深究,当即下令:“去!将今日当值的,悉数带来!”

    不多时,几个仆妇小厮被搀扶着进了厅堂,个个面露怯色,臀腿处衣衫隐有血痕渗出,都是刚挨过板子的,行走艰难。

    起初,众人惊魂未定,又惧于二次责罚,回答皆语焉不详,只道是意外。定国公耐着性子,反复盘诘当时情景、各人所处位置、二少爷的举动。

    突然,一个小丫鬟,嗫嚅道:“奴婢好像瞧见三小姐,手里拿着个竹蜻蜓在湖边玩……后来……后来那竹蜻蜓好像掉进湖里了,二少爷像是要去帮她捡,然后不知怎地二少爷就滑下去了。”

    她这么一说,老妇人脑中闪过下午时姬芊楠那欲言又止的模样,心中不免猜疑起来。她不疾不徐,端起手边青瓷茶盏,浅浅呷了一口道:“哪个是贴身伺候三小姐的?”

    秀禾大大方方上前,福了福身子道:“回老夫人,是奴婢秀禾。”

    老妇人眼皮微抬,目光如炬,盯着她:“说,二少爷出事那会儿,三小姐在哪儿?在做什么?”

    “回老夫人,奴婢记得三小姐那会儿正在太湖边那青石小径旁的草坪上玩耍。奴婢一时懈怠,见小姐离水尚远,便与在对面老槐树下与当值的洒扫婢子翠茵攀谈了几句,实是奴婢偷懒疏忽了。” 她顿了顿,语气中的愧意加深,“说来更是奴婢该死,奴婢当时所处之地,分明离太湖最近,竟也未曾第一时间察觉二少爷落水。还是三小姐心细眼尖,第一个瞧见水中异样,大呼‘救命’,岸上护院闻声这才火速冲去救人。”

    秀禾深吸一口气,面上浮现后怕之色,“若非三小姐警醒呼喊,但凡晚上片刻,二少爷他……” 言毕,她似不堪身上伤痛与内心自责,身形微晃,吃力地跪倒在地,重重叩首:“奴婢失职,罪该万死。求老夫人、国公爷重重责罚。”

    老妇人眸色深沉,未置可否,只向身后的崔嬷嬷略一示意。崔嬷嬷会意,上前将秀禾扶起。

    “你是照看三小姐的,她既平安无事,你便不算失职。要说失职……”她目光转向一旁早已面无人色的姬夏舒随侍小童——清风。

    那名叫清风的孩童不过十岁光景,又瘦又小,瞧着就可怜。被老夫人那狠厉的目光一剜,早已吓得魂飞魄散,“扑通”一声瘫跪在地,磕头如捣蒜,涕泪交流,语无伦次:

    “老夫人饶命,国公爷饶命。是奴才的失职,奴才该死,奴才万死。奴才那会儿……那会儿实在憋不住尿急,瞅见少爷在桥上安安生生赏鱼,就溜去寻个僻静地方解手,万万没想到就这一会儿功夫……”

    清风额头磕得砰砰作响,鲜血混着泪水糊了满脸,嘶声哭喊:“奴才罪该万死,求老夫人、国公爷责罚。饶命啊!”

    老夫人却没看地上血泪模糊的清风,锐利的目光猛地刺向角落里缩着脖子的翠茵:“翠茵,秀禾说她跟你在一块儿?”

    翠茵膝盖一软,“噗通”也跪下了,身子连同声音抖成一片,“是…是,老夫人。奴婢当时正扫那槐树底下的落叶呢,秀禾姐姐是过来跟奴婢说了几句话。”

    “哼!”老夫人鼻腔里挤出个冷音,“那槐树离湖边多远?你扫地时,就没抬眼瞅瞅水那边?二少爷那么大个人在桥上,你也瞧不见?”

    翠茵吓得缩成一团,带着哭腔急急辩解:“回老夫人,奴婢就光顾着低头扫落叶了,角角落落都扫得仔细,是真没往水那边瞅,二少爷在哪儿,奴婢…奴婢眼珠子都粘在扫帚上了,真没看见呀!”

    老夫人又是一声冷笑,“偏巧就在那时,秀禾过来了,你俩偏巧就凑一块儿了?清风偏巧又不在跟前?一个两个的,都这么‘偏巧’?”

    定国公听着母亲这番质问,眼中戾气暴涨,猛地抬脚,裹挟着雷霆万钧之势,重重踹在清风单薄的胸膛上。

    “喀嚓!” 一声闷响,他瘦小的身体如断线风筝般倒飞出去,狠狠撞在厅柱上,又软软滑落在地。他连哼都未及哼一声,口中鲜血狂喷,瞬间染红了前襟,人已昏死过去。

    “贱命一条,盯个人都盯不住。” 国公爷指节捏得咯吱作响,眼中怒火滔天,箭袖带着狂怒猛地扫过案几,“哗啦” 精致的青瓷茶盏应声碎裂,瓷片四溅,“你便是死上千次万次,又岂能抵我儿万一之痛?”

    满堂奴仆齐刷刷伏地,连呼吸都凝成了冰。老妇人慢条斯理转拨弄着腕间佛珠,眼风撇过地上惨不忍睹的身影。

    定国公轻抬袖口,仿若拂去微不足道的尘埃,“拖去柴房,没我的话,谁都不许靠近。”

    立刻有两名护卫战战兢兢上前,屏住呼吸,拖起那具软绵绵的躯体。地上只留下一道刺目的血痕,如同一条通往地狱的猩红路径。

    角落里,秀禾藏在袖中的手不自觉攥住了衣角。

    老妇人这才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疲惫,缓声道:“其余人,都下去吧。此事,到此为止。”

    她目光再转向秀禾时,脸上竟换上了一丝温和:“没三丫头的事了。你回去好生伺候她安歇,莫让她胡思乱想。今日多亏了她机警,她哥哥没白疼她一场。”

    秀禾如蒙大赦,深深垂首:“是,老夫人。” 她随着惊魂未定的人群,脚步虚浮地退了出去。

    厅门甫一合上,姬伯渊立刻沉声喝道:“叫管家!”

    管家匆匆入内,躬身听命。

    “即刻带人,多备火把,去湖边给我一寸寸地搜,掘地三尺,也要把那竹蜻蜓找出来。”

    “是!” 管家领命,不敢有丝毫怠慢,快步离去。

    厅内只剩母子二人。姬伯渊转向母亲,俊眉微蹙,“母亲,当真信了那婢子巧舌如簧?”

    “信?” 姬老妇人从鼻子里发出一声极冷的嗤笑,眼中戾光一闪,再无半分方才的温和,“我一个字也不信,三丫头那点小聪明,下午我问她时就露了怯,欲言又止,如今秀禾这一套滴水不漏的说辞,再加上责罚了清风这替死鬼,她更被吓得噤若寒蝉。” 她端起茶盏,指腹缓缓摩挲着温热的杯壁,语气带着一种冰冷的算计:

    “不过,终究是个黄口小儿。待夜半子时,她睡得最沉、神智最混沌之际,将她唤醒,灯影幢幢,睡意朦胧,人心最为脆弱,遑论一个稚龄小女?只需连番诘问,严辞相逼,何愁撬不开她的嘴,问不出实情?”姬老夫人指尖捻着佛珠,语声冷冽。

    姬伯渊摩挲着下巴,沉吟片刻,眼中掠过一丝犹豫:“她……终究年幼,此事……或真是无心之失?”

    老夫人闻言,猛地抬眼,目光直刺儿子:“偏生这么巧?她娘怀胎七月,我孙儿就去给她捡竹蜻蜓落了水,都说那狐媚子有孕后嗜酸如命,瞧那肚形尖利,十有八九是个男胎。怎么?做不了嫡子,她便想让她肚里的,占你这长子的名分?”

    她嘴角勾起毫不掩饰的讥诮,“当年若非仗着腹中那块肉,凭她那等低贱出身、勾栏习气,也配踏进我定国公府的门槛?”

    当年姬伯渊从战场带回的,不止胞弟冰冷的遗骸,还有那个已怀胎三月、眉眼含怯的李氏。幼子尸骨未寒,长子却拥美而归……老夫人对大儿的怨怼,便尽数迁怒于李氏身上,连带她所出的姬芊楠,也厌弃非常。

    “她若果真包藏此等祸心,不劳母亲费神。待她产下胎儿,我自会处置干净。”

    定国公脑海中掠过那双熟悉的桃花眼,心下冷硬,她终究不是她,平日纵她胡闹也就罢了,但敢危及嫡子性命……他眼底寒芒骤凝,再无半分容情之意。

    姬老夫人乜了儿子一眼,未置一词,眸中却无声滑过一丝洞穿世情的冰冷讥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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