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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夜归途

    麟德殿那扇沉厚的朱漆大门在身后缓缓阖拢,将殿内的金碧辉煌、觥筹交错,连同那令人窒息的暗涌算计,一并隔绝。深冬凛冽的寒风,挟着无数细密冰针,瞬间刺透单薄宫装,直侵骨髓。

    夏侯嫣下意识地裹紧了宇文绰覆在她身上的玄色大氅。那大氅裹挟着他强烈的气息与未散的体温,厚重如壁垒,将外界酷寒与方才殿中的惊心动魄,尽数挡开。

    宇文绰紧握着她冰凉的手,指节未曾松动分毫。他并未即刻走向不远处的宇文府马车,而是如孤峰般伫立在高高的汉白玉阶上。身形挺拔,深邃锐利的眸光若鹰隼,缓缓扫过宫门附近幽暗的角落、回廊的深影,以及远处巡卫模糊的轮廓。

    方才宫女那诡异的窥探,酒盏中若有似无的异香,乃至皇帝那看似随意却暗藏锋芒的试探,皆如毒蛇信子,盘踞心头。这宫门之外,看似平静,焉知没有德安长公主布下的杀机?他不敢有丝毫懈怠。

    寒风卷起碎雪,打着旋儿呜咽。夏侯嫣依偎在他身侧,能清晰感知到他周身绷紧的肌理,以及那如同出鞘利刃般凝而不发的警惕气息。这份无声的庇护,让她惊悸未定的心,一点点沉静下来。她微微侧首,视线落在他冷硬如刀削的下颌线与紧抿的薄唇上,那冷冽的线条在沉沉夜色里,竟透出一种磐石般的可靠。

    确认周遭无异,宇文绰方收回目光,低声道:“走。”声线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他牵着她,步履沉稳地踏下长阶。靴底碾过覆雪的冰冷石阶,发出轻微而规律的声响,在空旷寂寥的宫门广场上,显得格外清晰。

    马车早已候着,车辕悬着的风灯在寒风中摇曳,投下昏黄光晕。阿福裹着厚实皮袄,一手按在腰间佩刀,目光同样警惕地逡巡着四周。见二人身影,他即刻跃下车辕,无声抱拳,迅速掀起车帘。

    宇文绰先将夏侯嫣小心搀扶上车。车内锦褥厚实,角落暖炉吐着融融热意。待她坐稳,他才随后跨入车厢,厚重的车帘落下,彻底隔绝了外界的寒风与窥伺。

    “回府。”宇文绰沉声吩咐。

    “是,侯爷!”阿福应声,马车辘辘启动,车轮碾过宫道坚硬的石板,朝着宇文府方向驶去。

    车厢内空间促狭,暖炉的热意融融晕开。空气中,宇文绰身上清冽的松木气息与他大氅沾染的宫中暖香残韵交织缠绕,形成一种奇异而私密的氤氲,将两人无形地笼罩其中。光线昏昧,唯车帘缝隙偶尔漏入宫灯或街灯一闪而过的微芒,短暂照亮彼此近在咫尺的轮廓,旋即又隐入暗影。

    脱离了那令人窒息的宫宴,脱离了无数审视算计的目光,狭小空间里的静默便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微妙。夏侯嫣依旧裹在那件宽大的玄色大氅中,仿佛被他残留的气息与温度紧紧包裹,只露出一张苍白的小脸。她微垂眼睫,双手交叠于膝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心口——隔着衣物,那枚凤吞龙血玉正散发着恒定的温热,却不知是因玉本身,还是因这过于贴近的氛围。

    方才麟德殿中的一幕幕,走马灯般在脑中回旋:皇帝那深不可测的目光;那杯异香的“御酒”;宇文绰倾泻毒酒时快如闪电的动作;他为护她当庭抗旨、挺直脊梁跪下的凛然身影……尤其是最后,他紧握她冰凉的手,牵她穿过那片繁华险地时,那掌心的温度与力量,仿佛烙印般刻入心底,此刻在封闭的车厢里,竟比那血玉的温热更清晰可感。

    心口玉璧的温热,似与掌心残留的、属于他的温度悄然交融。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如同暖流裹挟着冰棱,在她心湖翻涌。是劫后余生的悸动?是对他舍身相护的感念?抑或……是一种连她自己都尚未分明、却足以撼动心防的触动?这触动在这方寸之地、气息相闻的静谧中,悄然滋生,难以忽视。

    她悄然抬眸,目光落在对面闭目养神的宇文绰身上。他倚靠车壁,玄色蟒袍在昏暗中勾勒出硬朗轮廓。眉宇间锁着挥之不去的疲惫与一丝未散的冷冽,下颌绷得极紧。即便此刻,他似乎亦未全然卸防,依旧保持着一种随时可暴起的警戒姿态。然而,在那明灭光影里,他沉静的侧脸线条,似乎也因这独处的、卸下部分外界重压的瞬间,显露出几分不易察觉的柔和。

    这个男人,是她的夫君。是以一道冰冷圣旨,将她强硬拽入命运漩涡之人。是在她病榻前笨拙喂药、彻夜守护之人。是为取回这枚凶戾的救命玉璧,不惜踏入德安陷阱、向权势折腰之人。更是方才,在帝王威压与暗藏杀机的宫宴之上,毫不犹豫以身为盾,为她挡下所有明枪暗箭之人。

    她曾恨他强娶,怨命运不公,更因对萧家的愧疚而将自己囚于冰冷的茧中。可这数月,尤其是今夜,那层厚厚的冰壳,在他笨拙却滚烫的守护下,在他一次次无声却坚定的庇护中,似乎真的……悄然融蚀。

    一丝极细微的、连她自己都未察觉的暖意,悄然爬上心头。她凝望着他在光影明灭中沉静的侧脸,目光驻留的时间,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久长。这凝视中,那抹因他而生的复杂暖流,正无声地流淌。

    宇文绰并未真寐。习武之人敏锐的感官,让他清晰捕捉到对面那道落于他脸上的视线。那目光不再是以往的疏离、冰冷,或带着抗拒的闪躲,而是一种……沉静的、蕴着复杂情绪的凝视。这凝视仿佛带着温度,穿透昏暗,落在他眉宇、唇角,带来一丝微痒的知觉。这细微的流转,如同投入心湖的石子,瞬间在他沉寂的心底漾开圈圈涟漪,甚至……牵动了心底一丝隐秘的悸动。

    他未睁眼,但紧绷的下颌线却在不觉中微微松弛了一瞬。那只搁在膝上、曾紧握成拳的手,亦悄然松开,指尖无意识地在膝头锦缎上轻点了一下。车厢内的静默不再压抑,反而流淌着一种奇异的、无声的暖流,那暖意似乎不仅仅来自炉火,更来自两人之间这难以言喻的、悄然拉近的气息。车轮碾过石板的辘辘声,成了此刻唯一的注脚,却也似某种心跳的共鸣。

    马车驶离皇城,转入相对静谧的街巷。阿福沉稳的御车声,街边偶尔传来的犬吠或更夫梆子声,添了几分市井烟火气,也驱散了宫闱带来的最后一丝阴翳。然而车厢内那层无形的、因彼此气息缠绕和心绪涌动而产生的微妙张力,却并未消散,反而在相对安全的归途中,更显清晰。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缓缓停驻。

    “侯爷,夫人,到了。”阿福的声音在车外响起。

    宇文绰这才睁开双眸。深邃的眼眸在昏暗中亮得惊人,毫无睡意,目光第一时间便精准地攫住了夏侯嫣。四目猝然相接。

    夏侯嫣的心跳仿佛漏了一拍,下意识欲移开视线,又觉刻意,一时竟有些无措,颊边微微生热,飞快垂下了眼帘,却掩不住耳根那悄然晕开的薄红。

    宇文绰将她这细微反应尽收眼底——那躲闪的眼神,那抹不易察觉的羞赧红晕。心头那点涟漪瞬间扩散成温热的暖流,一种难以言喻的、带着隐秘愉悦的满足悄然滋生。他未点破,只动作自然地起身,率先下车,随即转身,向车内伸出手。那姿态,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无声的亲昵。

    那是一只骨节分明、覆着薄茧的手。曾握过染血的刀枪,也曾笨拙地拂过她的发丝,今夜更曾毫不犹豫地攥紧她的冰冷,予她穿越风暴的力量。

    夏侯嫣望着伸到面前的手,迟疑了一瞬。指尖微蜷,终究还是轻轻抬起,将自己的手放入了那只宽厚温暖的掌心。肌肤相触的刹那,一股暖流顺着指尖蔓开,驱散了最后一丝寒意,也让她颊边的热度似乎又悄然攀升了半分。

    宇文绰稳稳握住她的手,力道坚实,带着不容置疑的守护之意,也仿佛将这片刻车厢内滋生的微妙情愫,一并握在了掌心。他扶她下车。宇文府邸那熟悉的朱漆大门在夜色中静静敞开,门首悬着的风灯散发着暖黄光芒,恍若归航的灯塔。

    府内,闻声的徐管家已带着提灯仆役迎出,躬身行礼:“侯爷,夫人回来了。”

    “嗯。”宇文绰应了一声,牵着夏侯嫣的手,那交握的力度未曾有半分松懈,引着她,一步一步,踏过门槛,走进那扇隔绝了外界风雪与诡谲的家门。那交握的手,在灯笼暖光下,显得格外紧密而自然。

    门内,是融融灯火,是等候的家人,是暂得喘息的安宁。而门外,深沉的夜色依旧笼罩着皇城,长乐宫偏殿的怨毒目光,麟德殿中未散的暗流,皆预示着风暴不过暂歇。但此刻,两人掌心相贴的温度,与心口那枚传递着温热与生命的玉璧,便是这寒冷冬夜里,最真实、也最令人心安的依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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