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都市言情 > 长明灯 > 针砭旧梦

针砭旧梦

    暖阁内弥漫着浓郁的药香,混杂着清冽的檀息,沉甸甸地压在心头。

    夏侯嫣倚在临窗的贵妃榻上,裹着厚厚的锦被,只露出一张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晨光透过窗纱,在她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青影。她闭着眼,纤长的睫毛却不安地颤动着,仿佛在抵抗着什么无形的侵袭。

    昨夜那场突如其来的记忆风暴,如同无数碎片化的利刃,在她脑海中反复切割,留下的是剧烈的头痛和更深沉的迷茫与疲惫。

    宇文绰负手立在榻边不远处的阴影里,玄色常服衬得他身形愈发挺拔冷峻,但那双深邃的眼眸深处,却翻滚着难以掩饰的焦灼与痛楚。

    他看着榻上脆弱得仿佛一触即碎的人儿,看着她因不适而微微蹙起的眉心,心头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紧。

    她想起了“玉临”,想起了雁回谷那支箭……可那些甜蜜与惨烈的碎片,非但没有拉近他们,反而像是将她推入了更深的痛苦漩涡。他不能再这样看着她被混乱的记忆折磨下去。

    “徐成。”宇文绰的声音低沉,打破了室内的沉寂。

    “主子。”守在外间的徐管家立刻躬身进来。

    “拿上我的名帖,”宇文绰的目光依旧胶着在榻上的人影上,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去太医院,请秦院判过府。就说……夫人惊悸忧思,旧疾复发,请他务必亲自来一趟。”

    “是!老奴即刻去办!”徐成不敢怠慢,连忙领命退下。

    “侯爷……”榻上的夏侯嫣不知何时睁开了眼,声音虚弱而带着一丝抗拒,“不必……兴师动众。我只是……有些头疼。”

    宇文绰几步走到榻边,蹲下身,目光与她平视。那眼神不再有昨夜剖白时的激烈,也没有朝堂上的冷冽,只剩下一种深沉的、带着抚慰力量的关切。

    “嫣儿,”他放柔了声音,如同哄劝一个受惊的孩子,“秦院判医术精湛,尤其擅长调治心神惊悸之症。让他看看,开些安神定志的方子,你也能好受些。”他顿了顿,补充道,声音更低了几分,“那些……想起来的,想不起来的,都太沉重。你需要有人帮你梳理,帮你……慢慢来。”

    他的话语诚恳,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体贴。夏侯嫣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看着他眼中那份几乎要溢出来的担忧,心头那点抗拒终究化作了无声的叹息。她确实需要帮助。那些混乱的记忆碎片像挣脱了牢笼的猛兽,在她脑中横冲直撞,让她夜不能寐,心神俱疲。她疲惫地闭上眼,算是默许。

    约莫一个时辰后,太医院院判秦墨便在徐成的引领下匆匆而至。这位须发皆白、面容清癯的老太医,在宫中素有“秦金针”的美誉,医术高超,尤其精于针灸调理心神。

    一番望闻问切,秦墨的眉头渐渐锁紧。他仔细察看了夏侯嫣的舌苔、脉象,又详细询问了昨夜记忆涌现时的具体情形和身体反应,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夏侯嫣心口那微微隆起的轮廓上——那是凤吞龙血玉的位置。他虽不知此玉详情,但敏锐地察觉到那里散发着一股奇异而强大的能量波动,与病人紊乱的心神隐隐呼应。

    “夫人脉象虚浮而弦细,如珠走盘,显是忧思惊惧过度,心神失养,肝气郁结。加之……”秦墨捋着花白的胡须,沉吟片刻,目光转向一旁神色凝重的宇文绰,“将军所言‘旧事重现’,依老夫看,恐怕并非偶然。夫人体内似有一股奇异力量,与心绪激荡相激,如同钥匙,强行冲开了某些……被刻意尘封或遗忘的记忆闸门。然此力过于刚猛,记忆碎片杂乱无序,如同洪水决堤,反噬心神,故而头痛欲裂,惊悸难安。”

    “刻意尘封?遗忘?”宇文绰心头一震,眼神锐利起来,“秦院判的意思是……嫣儿的失忆,并非全然因病?”

    秦墨微微颔首,神色凝重:“此乃老夫推测。观夫人脉象及所述症状,记忆缺失之状,既有冰蚕蛊毒侵蚀心脉、伤及神髓之因,恐怕亦有……心神遭受巨大冲击后,本能的自保封闭之故。如今外力强行冲撞,旧忆碎片涌现,然其情其景过于惨烈或矛盾,心神不堪重负,故而痛苦抗拒。若任其发展,恐非良策。”

    “那该如何?”宇文绰急切追问。

    “当以疏代堵,徐徐图之。”秦墨眼中闪过一丝医者的睿智,“首要便是安神定志,固本培元,平复夫人此刻激荡紊乱的心神。待根基稍稳,再辅以针灸通络,配合安神益智的汤药,尝试引导那些散乱的记忆碎片,如同梳理乱丝,使其逐渐有序归位,而非如洪水猛兽般冲击心神。”

    他看向夏侯嫣,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夫人切记,不可强求,不可急躁。记忆如流水,强阻则溃,当顺其势而导之。若觉不适,需即刻停止。”

    夏侯嫣听着秦墨的分析,心中亦是惊涛骇浪。刻意尘封?自保封闭?难道……她潜意识里一直在逃避那些过往?她看着秦墨那双洞悉世情、充满智慧的眼睛,又看了看宇文绰眼中毫不掩饰的关切与紧张,最终,轻轻点了点头:“有劳秦院判。”

    秦墨当即开了方子,命人速去抓药煎熬。又取出一套细如牛毛、泛着温润银光的金针,准备施针。

    施针的过程漫长而安静。夏侯嫣褪去外衫,只着素白中衣,伏在软枕上。秦墨手法沉稳精准,银针带着温润的内力,依次刺入她头部的百会、四神聪、神庭等安神要穴,以及后背的心俞、肝俞、脾俞等调理脏腑、固本培元的穴位。随着银针的捻动,一股温和而持续的暖流顺着针尖缓缓注入体内,如同汩汩清泉,流淌过她因记忆碎片冲撞而焦灼不堪的识海。

    起初,夏侯嫣的身体还有些紧绷。但随着暖流的持续浸润,那尖锐的头痛竟真的如同被一只温柔的手抚平,渐渐舒缓下来。紧绷的神经一点点放松,连日来的惊惧疲惫如同潮水般退去,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与倦意席卷而来。她闭着眼,呼吸变得绵长安稳。

    宇文绰一直守在旁边,寸步不离。他看着她紧蹙的眉头在银针的作用下缓缓舒展,看着她苍白的脸色似乎也恢复了一丝血色,紧绷的心弦才稍稍放松。他不敢出声打扰,只是目光专注地追随着秦墨落下的每一针,仿佛那细小的银针,正一丝丝缝合着他心爱之人破碎的记忆与灵魂。

    药煎好了,紫烟小心翼翼地端进来。深褐色的药汁散发着浓郁的、带着安神草药清苦气息的味道。夏侯嫣在秦墨示意下,小口小口地饮尽。药力混合着针灸的效力,如同温暖的潮汐,将她缓缓带入一种半梦半醒的朦胧之境。

    就在这朦胧之中,一些画面再次浮现。但不再是昨夜那般尖锐刺痛的碎片,而是变得柔和、连贯了许多:

    洛京东市熙攘的人流中,那个穿着宝蓝色锦袍的少年挤过人群,将一枚温润的羊脂玉佩塞进她手心,指尖不小心擦过她的手背,两人都像被烫到般飞快缩回手,少年耳根通红,眼神却亮得惊人,结结巴巴地说:“嫣、嫣儿妹妹,这个……给你生辰礼……”

    慈安寺幽静的禅房里,长明灯的光晕柔和。她抽到了一支签,正忐忑间,签文被一只修长的手抽走。少年清朗带笑的声音带着几分促狭在头顶响起:“‘柳暗花明又一村’?啧,嫣儿妹妹这是要求姻缘?看来是上上签啊!莫不是应在我……”话未说完,被她羞恼地踩了一脚,少年夸张地抱着脚跳开,笑声却格外爽朗。

    及笄礼宴喧嚣过后,闺房里只剩下她一人。她好奇地打开那个从后窗塞进来的螺钿小盒,里面静静躺着一对玲珑剔透的玉雕小雁,颈项相依,栩栩如生。盒底压着一张小小的花笺,上面是少年飞扬又带着几分笨拙的字迹:“愿为双鸿鹄,奋翅起高飞。”

    这些画面如同被水洗过,褪去了惨烈的血色,只剩下年少时独有的懵懂、羞涩与纯粹的欢喜。它们不再是扎人的碎片,而像是被妥善珍藏的、蒙尘的画卷,在秦墨的金针与药力温和的引导下,被轻轻拂去尘埃,徐徐展开。

    宇文绰屏息凝神,看着她闭着的眼睫在睡梦中微微颤动,唇角似乎也随着那些甜美的回忆,无意识地勾起一丝极淡、却真实无比的弧度。他的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着,带着失而复得的狂喜与小心翼翼的珍视。他想伸手去触碰那抹难得的笑意,却又怕惊扰了她此刻的安宁。

    秦墨捻动着最后一根银针,看着夏侯嫣陷入安恬的沉睡,才缓缓收针。他对着宇文绰,微微颔首,低声道:“将军,夫人心神已渐趋平稳。今日施针引导,效果尚可。那些……较为激烈的记忆,暂时被安抚下去,只浮现了些许平和温情的片段。此乃好兆头,说明夫人心神本能的抗拒在减弱。后续需按时服药,静心调养。待夫人精神好些,再行下一次针灸引导。切记,循序渐进,万不可操之过急。”

    “多谢秦院判!”宇文绰深深一揖,声音带着发自肺腑的感激。

    送走秦墨,暖阁内重新安静下来。宇文绰走到榻边,静静凝视着沉睡中的夏侯嫣。晨光温柔地洒在她脸上,褪去了惊悸与痛苦,只剩下孩童般的安宁。他缓缓伸出手,指尖带着微不可查的颤抖,极其轻柔地,为她拂开一缕散落在颊边的青丝。动作小心翼翼,如同触碰一个易碎的梦。

    那枚紧贴她心口的凤吞龙血玉,在晨光中似乎也散发着温润平和的光芒。宇文绰的目光落在那里,眼底翻涌着复杂的情绪。这玉是救命的炉火,是祖母搅动风云的棋子,却也阴差阳错地,成了开启她尘封记忆的钥匙。

    前路依旧布满荆棘与迷雾,那些惨烈的真相终将面对。但此刻,看着她因找回一丝年少温情而安然沉睡的模样,宇文绰心中那沉甸甸的巨石,终于稍稍松动。

    至少,她不再全然抗拒那些过往。至少,那个名为“玉临”的少年,在她记忆的画卷里,重新落下了温暖而清晰的笔触。长路漫漫,但破冰的微光,已穿透记忆的寒雾,照亮了彼此靠近的、小心翼翼的第一步。

新书推荐: 世界末日2525 万人嫌被灭口后 穿书成绿茶女二后 小医官忙破案 六零高嫁日常 我的天使影帝 好巧,我也是你的crush吗? 我撒了一个谎 别离枝 和万事屋老板共感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