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临的夜半开始下雨。
雨水打在窗上,滴滴答答,像爵士乐里的鼓点。
李群夹着鼓鼓的皮包出现在白路庭的公寓门口,犹豫一下,敲响房门。
门打开,白路庭头发尚未吹干,看向李群的包。
“白总。”李群难得地不知道怎么组织语言,“您让我调查的事,有结果了。”
白路庭转身走进房间,一句话没说,李群跟在后面,关上房门。
浴室里还有水汽,白路庭换了身家居服,坐到窗边。
李群走过去。
大平层的落地窗将外面的夜景展览无遗,钢铁森林的灯光透过雨水变成一副模糊的油画。
李群拿出包里的东西放在圆桌上,最上面一张照片,被翻到了背面。
白路庭有所预料,但是一动不动。
这种时刻李群总是很默契,无声把最上面的照片翻过来。
内容其实很简单,穿着吊带的女孩和一个金发碧眼的男孩在接吻。
白路庭拿起来,像做阅读理解题一样认真地看。
照片拍摄在夜里,五颜六色的彩灯在旋转,每个人沉醉地手舞足蹈,像在派对。
接吻的两个人靠在镜头最前,背景里的沙发上坐着一群起哄的年少男女。
白路庭的手指轻轻抚摸过每个角落,最后落在女孩的嘴唇上。
厚重的妆容并没有完全改变她的容貌,这个挂满耳钉,伸出舌头的女孩是重音音。
或许已经没有再看下去的必要,白路庭的目光一瞬间很空,捏着照片发呆很久。
李群不知道在这漫长的寂静中白路庭都想到什么,只是默默等着他开口。
雨下大了,乱打在玻璃窗,毫无章法,像小孩子胡乱画的一堆线条。
白路庭的声音在雨声中变得很低很轻:“还有什么?”
他和李群有种奇怪的默契,不是那种上司不开口下属就意会的默契,恰恰相反,李群总是在和白路庭对着干或者没吩咐的事上,更有存在的价值。
白路庭看见那一叠照片和文件就知道李群背着他做了更多,他本意只是要他去查一查重音音那天误发到他手机的信息是否属实。
“您让我查重音音与朋友住酒店的事,属实,但是男性朋友而非女性。除此之外,我擅作主张调查了一些其他东西。”李群尽量把照片和文件在不大的桌面上摊开,“重小姐在美国留学的这段时间,谈过的所有男友,消费记录,资产变动等等,都在这里。”
白路庭不想了解她用他的卡给男人花了多少钱,或者挥霍在其他事情上也无所谓。他唯一的想法是这些年的感情到底为什么。这个念头很早之前就出现过,但他不愿刻意去想,现在不得不想。
为什么呢?
只是因为年少时曾经从重音音那里得到过短暂的光明,他就用十几年来试图回到那一刻。
白路庭从不在感情中衡量成本和得失,这一刻他都忍不住问自己,值得吗?
“严格来说,”李群莫名其妙地开了个头,“当初重小姐出国留学,并没有答应您的表白。”
白路庭打碎牙还要往里咽:“她说……她回来会答应。”
李群忍住了想上去扇上司一堆巴掌的心,“我要提醒您,重小姐目前是自由恋爱,不算劈腿,因为你们根本没有开始过。”
白路庭闭上了眼,“我知道……”
“最后一件事,明天九点,您有个重要的会议要开。”
白路庭呆坐着不说话。
李群合上包,轻手轻脚退出房间。啪嗒一声,房门合上。
一切恢复如初,连寂静都像死的。
过了很久,白路庭忽然开始翻找,他在杂物间找到一个废弃盒子,回到圆桌边。
那沓厚厚证据,白路庭看完一张,放进盒子,看完一张,放进盒子。
大概两个小时,结束了。
十几年的感情,蜷缩在这个小小的盒子里。
白路庭安安静静,扣上装饰的锁,拿出手机。
凌晨三点,所有软件都睡着了,没有各种提醒,事项,会议。
白路庭删掉重音音所有联系方式,最后停在短信页面。
其实有很多话想说,关于蛋糕,关于眼睛,那个夏天在那座叫浮云的小城市,发生的很多事情,他都想再回忆一遍。
白路庭没给自己这个机会。
他简短地打了几句话,发送。
退出页面,在电话本中找到那个在心底念过千千万万遍的名字,拉黑,删除。
白路庭仰倒在沙发上,手机一点点滑落,从他掌心掉在地毯上。
很闷的一声,被雨声掩盖。
回忆像在最后一搏,开始汹涌地翻滚。
——
远在大洋彼岸的重音音结束了一场约会,手机提示音响了,一条不起眼的短信弹出。
重音音以为是那种不重要的垃圾短信,准备划走,发现是发件人是“白”,还是点开了。
界面很简洁,内容栏罗列着三句话,非常短。
到此为止
祝好
白路庭
重音音脑袋一空,巨大的恐慌升起,打电话给白路庭。
她隐约知道结果,但不相信。
直到音筒里传出提示:您拨打的号码是空号。
——
分手的过程很快,像一场来去匆匆的阵雨。
重音音给李群打了几百个电话,接通时大哭大叫:“白路庭什么意思,他把我拉黑了!他要跟我分手?你把电话给他,我要跟他说话!”
李群开心得差点蹦起来,白路庭那块顽石终于丢下了恋爱脑。
李群把牙膏挤成了花的形状,“重小姐,我在家里,其次,白总今天有重要的会议。”
“开完会,让他接我电话!”
“恐怕不能,白总很忙。”
“难道连和我解释的时间都没有吗?我还在读书,我的卡忽然都不能用了,他想我死吗?”
李群耸肩,拿着牙刷手舞足蹈,欣赏自己在镜子里的英姿,“那是您的事情,白总只是停了他送您的卡,您自己的资产我们动不了哦。”
电话里的声音一下变软,“李秘,求你,让白路庭回个电话给我……我真的会死……”
“有必要和您确认一件事,您出国留学时并没有答应白总的表白,你们并非情侣关系,所谓的‘分手’是您单方面认为,白总只是停掉他自己的卡,不需要向您解释。”
“不……”重音音无比恐慌,“你帮我买张票,就一张票,让我回国,我跟他说清楚,好吗?求你,求你……”
“抱歉,帮不了您。”
挂掉电话,拉黑,删除。
李群扬眉吐气,放下手机。
终于可以刷牙了。
——
姜以柔很快有了新工作。
当时被许隽骚扰,白路庭送她进的是一家私人医院,医药费的数字仿佛钱不是钱,姜以柔在账本上又记了一笔给白路庭。
李群在电话里再三强调不需要她还,姜以柔良心不安,在家休息的两天里广投简历,面试到一个小成本网剧的女主,顺利通过。
表演专业出身,姜以柔进入状态很快,拍了几场戏,导演悄悄跟她说了好几句“你有天赋,肯定能红”。
姜以柔笑笑,对红不红没那么执着。
这晚拍夜景戏份,南临郊区,半山腰的度假区。
一场久别重逢的场景。
导演不辞辛劳地讲戏:“这场戏重点是什么,姜以柔,你要把女主一个盲人,被撞倒后找不到盲杖的无助演出来,要很脆弱,让人同情,知道吗?”
姜以柔点头。
“还有就是男主过来帮你捡盲杖,问你去哪儿的时候,你听声音认出他了,但是你不敢和他相认,因为当初你提了分手,你还爱他但无法面对他,那种痛苦,心痛,能演出来吗?”
姜以柔很坚定,“没问题,导演。”
导演很放心,让她去找状态,转头给男主讲戏。
拍摄的小路边一丛丛蔷薇,姜以柔坐在马扎上看剧本,身后繁花盛开。
白路庭隔着一条小路看见姜以柔,以为她在做采访,不明缘由的,他停下脚步。
摄影的灯光笼罩着姜以柔,她穿着麻色裙子,像在发光。
有人从她身旁经过,故意撞了一下,姜以柔摔倒在地。
白路庭皱眉,想过去扶她,发现摄影灯聚焦过去,打在姜以柔身上。
他才发现,她似乎在演戏。
很意外,她居然做起了演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