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月照全然不知这人什么时候进来的,她被吓得肢体僵硬,人不敢随意转动。
她立马抓起衣服挡在胸前,转头一眼瞥见猪胰皂的方向,抓起东西递给他,连这个人的模样都不敢抬头去看,恨不得自己变成老鼠,逃命似得窜进尾舱。
“谢了,兄弟。”
那人没穿上衣,深色宽腿裤子松松垮垮系在腰上。
他抬腿往前迈着把猪胰皂接了过去,此人身量极高,姜月照侧身给他腾位置,转头不偏不倚。她的鼻尖和这坚实胸肌,轻轻擦过。
极其危险的距离,姜月照担心身份曝光,不敢随意抬头,但忍不住好奇,眼角余光浅浅瞄了那人一眼。
就这一眼,给母单姜月照的小小心灵,带来了绝对震撼。
他的身形挺拔矫健,肩膀宽阔得仿佛能撑起整个太平洋,流畅的肌肉线条自然延展着,是不可轻易逾越的力量美感。
虎背蜂腰,和宽广肩部有着鲜明对比的,则是他异常纤细的腰部。
冷白肤色,充满韧劲的八块腹肌和精雕般的人鱼线,在忽明忽暗暖黄的烛火映照下,极具魅魔蛊惑力。
姜月照没有骨气地咽了咽口水,看起来肉质紧实,皮肉爽脆,整齐排列,这就像……
“盐水鸭。”
她的脑海里顿时冒出这道名菜,金陵盐水鸭。
这时的姜月照回过神来,眼前伙房一圈人围着她,得到了“盐水鸭”这个回答。
不远处,盆子里几只鸭子已经泡在水里两个时辰了。
今日一早,船上几位官员听闻,某位太监伙夫的手艺被口味刁钻的裴大人肯定,纷纷给伙夫长提要求,都想尝尝这姜氏的手艺。
姜月照望着盆中冷白皮泛着珠光,肥瘦适中的樱桃谷鸭,方才不小心走神,她又想起昨晚,和那位盐水鸭腹肌的突然照面。
她努力摇摇头,想拼命把这段画面赶出大脑,但记忆里的八块腹肌太过冲击,以至到最后,线条越来越清晰起来,甚至被她联想到盐水鸭这道菜。
张大手里啃着瓜子,听到答案,露出满意笑容,“盐水鸭好!我着手去安排其他菜。”
菜单定好,姜月照不再马虎,挽起袖子认真准备。
小渔·掌管炉灶之神·儿给自己抬了张小凳,准备柴火,除了昨天给裴大人献上的吮指原味鸡,姜月照和小渔儿还完成了几个大锅菜,成了伙房里的默契搭档。
鸭子自带的腥臊味比鸡更重,这道菜的工序更为复杂,但小渔儿看见姜月照胸有成竹的模样,丝毫没有担心。
鸭子清洗干净备用,姜月照取了一大碗粗盐和几勺花椒,配上若干清洗后的八角、香叶和小茴香。
“中小火就差不多了。”姜月照说道。
小渔儿笑着擦汗,谁也压不住的浓重口音:“收到嘞,哥。”
姜月照把粗盐倒进锅中翻炒着,看见盐粒微微发黄的时候,她把花椒和那些香料也倒了进去,再次翻炒着。
不一会儿,花椒浓郁的香味弥漫了整个伙房,姜月照把炒好的热花椒盐巴,均匀地涂抹在被擦干鸭子的内外表面。
特别在鸭腿和鸭胸肉厚的地方,她像给几个月大的小婴儿做生长体操一样,动作轻柔细致,却又十分到位,确保每一粒盐和花椒的味道能顺利渗透到每一寸鸭肉中。
炒盐腌、清卤敷、炒得干、煮得足。①
一千多年,金陵盐水鸭的工艺早已用口诀代代相传着。
姜月照用炊帚清洗锅台,重新舀上一大锅净水,放进扎成结的葱段和拍松的姜块,加上刚才用剩的一些花椒盐,几勺料酒。
姜月照让小渔儿把这锅料用猛火烧开,然后她把方才抹了花椒盐的鸭子逐一再次清洗干净。
等水正式烧开后,她把鸭子全部放进去,小渔儿按照要求,立即把炉灶调整成中火,仔细观察着锅里的水温变化。
“加热时候的水温,是这道盐水鸭的关键!”姜月照一旦做起菜来,什么都能暂时放在忘掉,当然包括八块腹肌。
小渔儿忽闪着大眼睛,年纪虽然小看似懵懂,却把哥说过的每句话都记得清清楚楚。
姜月照为了防止鸭子浮起,顺便拿了大盘子压着,同时向小渔儿交代着细节,“在鸭子炖煮过程中,锅中水面只能有非常小的波动,不能剧烈沸腾。”
低温焖煮正是这道菜的匠心所在,考验着厨师们的耐心,这样做出来的盐水鸭,劲瘦的肉咬起来不柴,口感细腻,鲜香为主,花椒为辅,层层味蕾叠加,一切都那么的恰到好处。
这放到东瀛去,她和小渔儿迟早都会被尊称一声“盐水鸭仙人”。
姜月照记下水漏现在的位置,转身开始准备另一道菜。
宝船在东海日行千里,几十艘船队在航行时编成雁行,就像移动的海岛般。此次下西洋出行规模庞大,人数众多,吃食准备自然成了每队伙房的重点。
姜月照初来乍到,抬头就能望见伙房梁上挂满腊肉火腿,甲板一侧还腾地留着肥土栽种着菜苗,全是满满的安全感。
帆船依靠季风,几乎紧紧贴着海岸线航行,姜月照有时经过甲板,还能远远望见大明古朴的港湾。
缺少什么食物,需要即时补充的,即使巨轮宝船进不去的海湾,也能派小船去陆地采买,非常方便。
姜月照去甲板种菜的地方,剪下好几把豌豆苗。临近夏季,阳气旺盛,人在船上待久了,也容易淤积湿热。
豌豆长出的嫩茎叶,正好清凉降火,最适合拿来煮蛋汤,是一道家常快手汤菜。豌豆苗清洗干净,清香扑鼻,打几个鸡蛋在大碗里搅散,放点薄盐备用。
小渔儿给姜月照新起了另一个炉灶的火,她拿无油无水的干净锅铲在猪油瓦罐里,剜出一块放进锅中炼化。
“唰”地一声,蛋液倒进锅中,姜月照将蛋液用锅铲快速滑散,不大不小地油温把蛋液煎得滋滋作响,等一面有些许焦脆后,她用锅铲翻了个面继续煎制,绝美煎蛋焦香,惹来好几个伙夫欲欲一试的目光。
姜月照再次将鸡蛋滑散,加入伙房备用的热水,煮开后白滚滚的汤中,放入切成小段的豌豆苗,轻微汆过后的豌豆苗清香扑鼻,煮好后分别装进给各位大人送餐的汤碗中。
到这时,盐水鸭炖煮的时间也差不多了,姜月照用钩子将鸭子提起半空,让它充分和空气接触,达到蓬松肉质遇冷,再次紧缩的效果。
几次反复后,姜月照用筷子朝鸭腿最厚的地方扎进去,拿出筷子的时候,没有看见血水,只有清澈汁水,这道盐水鸭便能正式出锅了。
按照伙房要求,生熟食品必须分开。
姜月照取来全新案板,将卤煮好的鸭子一一斩开。她的刀工虽然说不上能有多好,这两年当美食博主的经验,放在这里也算够用。
盐水鸭被切成一块块,整齐划一地摆放在送餐盘中,最后淋上带油的卤汁原汤。
顺利出餐,无论色泽还有肉质紧致的程度,就像……
八块腹肌。
姜月照又被该死的回忆给攻击了,她赶紧摇摇头,想把这段记忆,立马从脑海里删除。
“金陵盐水鸭、豌豆苗蛋汤。”
锦衣卫孙荣接过食盒,特意问了姜月照这两道菜的菜名,连送餐的路上还反复念叨着,生怕忘记。
裴大人特意嘱咐过,今日和御医冯时一起用餐,孙荣便把伙房准备好的两人份的餐食,如约送至冯医官的药堂。
宝船药堂虽比不上在府衙和皇宫的规模,但该齐备的药材都有,冯时还是陛下钦定的随船御医,专门照顾出巡人员的健康。
不知不觉,孙荣来到药堂门前,提声唱报已经娴熟:“锦衣卫小旗孙荣,给裴大人、冯医官送餐。”
“进。”
孙荣将菜品端出,伙夫专门给配了两碗白米饭,上面用心点缀着黑芝麻,还没等他开口介绍。
医官冯时一眼瞧见盘中的盐水鸭,眼睛顿时冒着金光。
他的年纪虽比裴宴舟小,但自幼跟着身为大夫的爷爷学习,年龄二十二,工龄二十,两岁就拿着针灸到处扎。
爷爷走南闯北是个吃货,冯时当然继承了他的衣钵。
“这道!!”冯时眼睛被菜勾得圆圆的,“是金陵具有名的盐水鸭!!”
抢答成功。
亏他孙荣今日还特意问了名字,结果被冯时一眼认出这道菜。
孙荣退下临走关门前,对最后冯医官抱着那碟盐水鸭,就像抱着小婴儿恨不得马上亲上去的画面,很是震惊。
冯时一口咬下手里的鸭腿肉,嚼得格外香,吃得就像旁边死了个人都不知道的忘我专情。
“鸭肉味甘性凉,你身上有寒症,少吃点……天啊,这伙夫的手艺真是绝了,跟我儿时在金陵吃到的一模一样!”
冯时说完顺手把那豌豆苗蛋汤,特意往裴宴舟的方向推了推。
冯时年幼便与裴宴舟相熟,况且裴宴舟身上的毒需要他的诊疗,所以副指挥使的官阶对他而言,自然等于没有。
裴宴舟横眉冷眼,对冯时今天的举动,颇有微词,“上次你不是说,我不用忌口什么!只是多吃蔬菜就行了吗?”
“不是说了嘛!”
冯时嘴里嚼着鸭肉,袖口和嘴边被蹭的油光水亮,他说话含含糊糊的,但还能听清说的是什么,“中毒有寒症,就少吃点……”
裴宴舟不相信真有那么好吃,夹起一块放进嘴里,顿时了然冯时为什么会那么的护食。
他轻轻咬下去,肉质随着咀嚼缓缓渗出咸香味道,口感细腻,肉质鲜嫩丝滑,充满韧性较劲的同时,却还能做到完全不柴。
行军打仗风餐露宿,随便一顿餐便是冷馍混着冷水就对付了,从未吃过这样让人印象深刻的鸭肉。
昨日开封,今日金陵,这小小伙夫怎么会有那么大的能耐,大明的地图上,好像又多了一个和蔺金甲养老的地方。
“寒症的事,你暂时别告诉金甲。”
裴宴舟小声提醒道,给自己舀了一碗汤,豌豆苗清新混着蛋香,搭配盐水鸭刚刚好。
冯时连连点头,答应地囫囵吞枣,“放心放心,就算没有皇命,我也一定会治好你!况且我们这次去暹罗,那里肯定有医治良方。”
冯时忽然想起,是关于裴宴舟中毒后遗症的问题,“对了,近日你眼疾的事,可有缓解?”
裴宴舟摇头,如实回道:“平日白天与常人无异,一旦到了晚上,五尺开外,基本人畜不分,只能看见大致轮廓。”
提起这个,昨晚他去迟了盥洗间,连猪胰皂都看不清楚在哪里,还是托某个小兄弟递给他的。
忽然,“砰”地一声,药堂的门被人一脚给踹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