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我可以助你回魔界,但万一栖娥醒过来我不在她身边,她会有危险。况且,你若是不在,怎么才能将那属仙的元神引在你身上呢。”云敬嵘不肯离开。
影妖微微笑,早已料到他的顾虑:“我可以设下结界,无论是危朔,还是危朔的那半元神,都没办法靠近她,不过如此一来,她也不能离开结界了。”说完,仍是有意略过他,向着寻木高大的树冠开始施法。怕云敬嵘还是不答应,影妖继续抛出条件:“你若是带我出去,我可以在你每次需要帮忙的时候出现。”影妖本不是一个乐于助人的人,他没有那么多泛滥的爱心,只是他想到云敬嵘能够代任魔尊一职,便高看了他一眼。
云敬嵘没再犹豫:“若真是要事,若你不害人,我可以帮你。”影妖点头:“我知道你们神仙都爱这么说,我不害人,栖娥去查的那桩案子也不是我有意而为,我以性命作保,此去一程,绝不作恶。”
“什么案子?”云敬嵘倒是抓住了另一个重点。影妖收回手,想起来他还不知道栖娥幻境中的事情,便一五一十同他说明白。
危朔的幻境对于云敬嵘来说,轻而易举。影妖只有在附在旁人身上、成为他人影子的时候,魔气才会被掩盖,于是他幻化成云敬嵘的影子,随着云敬嵘逃出幻境。
危朔自然是不知道影妖能有如此诀窍,在幻境中素常只有他一人进退自如,影妖并未有二心,他自以为影妖没有办法逃出幻境。其实,影妖只是没找到除了他以外的第二个进退自如的人,若是附身在危朔的影子上必然会被察觉,但如今,云敬嵘是完全能够满足他既要逃出去还不会被发现的最好办法。
这是其一,其二则是危朔正忙着寻找栖娥被带去了哪里,无暇分心影妖和云敬嵘的举动,在他看来,影妖在此处除了无法出去以外,别有天地,钟灵毓秀,是个修行的好去处,即便那一半恶灵作恶,也不会闹到翻天覆地,实是没有需要出逃的必要。但他总是忽略了,影妖是被抓来的,事非本心,自然不成。
“到了,出来吧。”
地上凭空化出一道清丽的人影。
云敬嵘每每看到影妖带着栖娥身影就觉得恍惚,好像那才是她本身的成魔后,没有自己给她制造麻烦,真正成为一个杀伐果断的魔尊的样子。
那道清丽的人影半晌没动。影妖看着眼前的魔界石门,就那么呆呆愣着。
云敬嵘在身后道:“进去吧,你带着她的模样,没人会拦着你。”
影妖声音沙哑:“我就算不带着她的模样,也没人敢拦我。”说罢,又呆呆愣在那里。
他想哭一场,可是好像在悲伤到极点的时候,泪是流不出来的。愣了好久,他抬脚走进去。云敬嵘跟在他的后面,他不知是因为自己的心事还是什么,像是完全没有注意到云敬嵘,自顾自往前走去。他对一切都很熟悉,每条回廊,每个岔路口,他都能熟门熟路的知道该向哪个方向走去。云敬嵘疑从心生,他想问问影妖是要找什么,却是终究没开口,只是默默跟在他身后。又向前走了几步,他的步子停了下来,云敬嵘也随之停了下来。
影妖又呆在那里。
云敬嵘抬眼,随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是大长老。
巫柯手中正翻着最近的卷宗,想来是近日魔界的变动,他不得不谨慎一点,甚至于再次亲自理事。烦忧之际,全然顾不上身边的动静。
影妖微微张口,但又隐没了下去,五脏六腑像被冲击过一样,他不便打扰长老,也不知自己还有没有脸开口叫他一声师父。
他咽下话,不准备开口了。他仔细地,探究地看着昔日神采奕奕的师父,鬓上白发,人已垂暮,同他记忆中的师父已经不再相似,又或者说,是自己没料到居然已经过了这么久。至此,泪才心满意足的全部落下来。
云敬嵘看他迟迟不语,轻声道:“大长老。”
巫柯听到旁人唤他,才抬起头,看见云敬嵘,目光随之划过,又看见他旁边泪如雨下的栖娥。云敬嵘向他解释:“他不是栖娥,他是来找您的,影妖。”
巫柯长老的手微微松开卷宗,历经大事的经验使得他即便是惊讶也并没有因此面上失措,但手却顿了一下,手中的卷宗哗哗翻了几页,透露了他的心声。他想不到,他也从没想过,他一直当影妖离开后早就死了。如今他却又好端端的站在自己的面前看着自己。
一瞬间,影妖扑通一声跪下,他的声音颤颤巍巍,带着哭音:“师父,是我。我……对不起……”
“怎么会……”巫柯立刻放下卷宗,快步走到影妖身旁,伸手将他搀起来,“你离开后我多次找你最终都无果,我一直以为……”影妖摇摇头:“不……我被危朔星君带走,在他的幻境里面,一直没机会脱身……”
巫柯点点头,眼中闪着波澜:“好,你能平安就好,别难过了。”
“您不怪我吗……我……我也不敢来见您,我不该私自逃走,师父您为什么不怪我……”听到安慰,他反而哭的更汹涌,像是小孩发泄情绪,一股脑要把委屈说出来才好。巫柯笑起来了,和蔼、慈祥,在看着他的孩子:“怪啊,法力还未修全就着急着出去历练。不过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犯错嘛,人都会有的。如今能回来就好,为师还能见到你就好。”
影妖看着师父,眼泪还是不断,“我离开魔界后的那次仙魔大战,我亦参与其中,只是由于法力低微,奄奄一息,真身也无法恢复,只能当个影子,时被危朔发现,他跟我谈条件,带我到幻境中国将我医好,让我终生在他的幻境中封印他的另一半元神,我没有别的办法只能答应。本想之后再逃脱,却因为危朔能够感受到我的动向,所以一直没有机会,好在遇到这位公子,好心让我附身在他的影子上,掩盖住我的魔气,将我带出来。”
巫柯点点头,看向云敬嵘:“如此就好。”谈毕,一行人坐在罗睺殿内。影妖终于肯开口说出自己的过往。
那时,魔界还未如此兴盛,混沌初开后,仙魔首次大战,众多妖魔仙兽流离失所。残兵败将,魔界处处荒凉。
巫柯一行人正察看着众兵的伤势,商讨战后的修复问题,在伤员中不断穿梭,遇到病重的就赶忙停下医治。
黑暗中,有一个人影抬起头,他的法力似乎很高强,一眼看穿那个医治众兵的长者的真身。
“北三百里,曰泰戏之山,无草木,多金玉。有兽焉,其状如羊,一角一目,目在耳后。”他心中早已有定论。灼灼的目光在黑暗中引起了巫柯的注意,他向那道光源看去,是一个病重的年轻伤者,装束精简,一身短袄,虽被血染得看不出原先的颜色,但已经被他自己整理的尽量完好,头部似受撞击,面上也是青紫色。他停住了方才的动作,转身向他走去。那人见他过来,起了防备之心,巫柯心中觉得他并魔界之人,于是更来了兴致,此时的争斗还未波及人间,他既看着不似魔界之人,那必然就是天界陨落的了。他先放低姿态道:“我是来医病的,你也看见了,不必畏惧我。”
"我怎知你是害我还是来医我的?”他往后缩了几步,人已经站不起来了,防备心却还在。
巫柯神情淡漠,又向前走了一步:“我即便害你,你现在也逃脱不了。你看起来不是魔界的妖魔,约莫是天上的神仙罢。那你算是入了虎口了。”他的时间很紧,没有时间在这里同那青年打哑谜,他在医者的角度上来医治他,若是不答应,那他只能从魔界的角度上,不由分说就杀了他,别无他法。他看着眼前的青年,二选一,他好像要选第二个了。
哪知青年却调转话题,开口问了另一句话:“你能认得出我原本是谁吗?”
巫柯听了此话,只觉荒谬,更是不耐烦:“不要同我拖延时间,我会让你死的很惨。”说罢,手中将要开始施法。
“你就不怕杀的是自己人吗?”青年既是年少,这么一吓唬,他也着了急,从刀山火海里逃出来,就更不想白白死在这里。巫柯放下手,“怎么回事?”
上上下下端详了青年一番,他猜到青年大约是在作战时被击到头部失去了部分记忆,于是不认得自己了。巫柯大步上前,一把捞过青年,在他身上粗略的探了法术,确实不似仙法纯洁,而且法力在体内乱冲乱撞,像是六神无主一般。巫柯手覆在他头上的伤口,缓缓传去一点法力。巫柯一边疗伤一边道:“若你不是仙,为何身上全无魔气?”
青年摇摇头:“我不知道,我也不知道我到底是怎么受伤的。”
巫柯方才一番,已经试探清楚了他的法力:“那你既不是仙,天资又高,何不来我魔界做事。”
青年犹豫了。
巫柯见此,并未强迫,只是长叹:“自天地两立,世间既对立。可见世间万事万物,皆分两派。仙魔一正一邪,反复争斗,可究竟谁正谁邪,孰是孰非,只胜者论,从未公平。自然也不见得妖魔皆为恶者而天神为善辈,此次战败,焉知下次?若胜矣,岂非我魔界从正而天界邪焉?”说罢,拂袖离去。
青年愣了愣神,见他远去,青年在他背后急切道:“我不认识我自己,可我还能分辨的出你的真身来!”
巫柯听了,又停住了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