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殿下

    夙恒垂眸随意打量着躺在锦垫上的少女。

    她发间还缀着片枯叶,凌乱的碎发湿漉漉地耷拉在额前,但也不难看出她清丽的脸庞。

    轻叹口气,他闭眼继续被打断的思绪。

    四夷会盟确定今年的元灵师试炼赛将在北皊国的都城太羲城举办。

    参加四夷会盟前,他游历各国,发现年轻一辈翘楚辈出:东溟国那个十五岁的太子竟能契约七阶蛟龙魔兽,西翳国操控毒蝶的双生子亦能控人心智,连他的破幻瞳都险些看不穿;南烬国能轻易熔断玄铁的皇族公主......

    他所在的北皊国,十六岁以内的六阶仅三人,雷昭华破妄鞭使得还算娴熟精妙,慕知翌御兽术也有一定造诣,白子安的冰系术法据说又研究出新招数。

    剩下的:方瑞安的鬼木藤已练到第三层境界,江浩天的赤焰看起来小有成就,但为人性格急躁,难成气候......

    虽比去岁呈报的人资质看起来更好,但还不够。

    按制,若连续三届未进前三,需割让一座灵脉矿山给魁首国。

    两年前在南烬赛场,北皊国选手被毒瘴困在幻境的模样,此刻倒比外面的雨更令人烦心。

    他将各国天骄的招式在脑海中拆解重组,奈何他在年龄上并不符合参赛要求。

    他望着车顶叹了口气,若今年再入末流......

    此时,一旁昏迷的少女忽然发出轻哼。

    她身着火红衣裙,浓艳大气,看着不像寻常百姓家的女儿,可他实在没有什么印象。

    六合大陆以强为尊,她若是强者,必不会碌碌无名。更别说他竟感受不到她身上任何的灵力波动。

    如此羸弱灵压,或许连宫里最末等的杂役都不如。

    “殿下,到了。”

    夙恒垂眸掩去眼底情绪,略过女子身边,快步下了马车。

    "送去偏殿,请慕医师瞧瞧。"

    *宸庆殿偏殿*

    床榻上,姜雪霁额间渗出细汗,时而眉头紧皱,似是陷入了梦魇。

    无尽的黑暗里,姜雪霁终于看到前方透出丝丝光亮。

    她快步跑过去,黑暗处走来一个碧衣女子,朦朦胧胧看不真切,想要触摸,她又远去。

    “你是谁?”

    “为何要回来?”声音像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

    “你到底是谁?这话何意,你说清楚!”

    “你不该来的!”她语气变得严厉,又带着一丝担忧。

    此时却又有一道低沉的男声传来:“本皇终于等到你了!”

    女子尚未透露更多便再也寻不到踪迹,那道男声也未再出现,只留下姜雪霁朝着无边黑暗发蒙。

    然后,前方出现一面铜镜。

    铜镜里倒映着两张几乎重合的容颜。

    "你究竟是何人?"姜雪霁忍不住问。

    江云舒的手指轻轻点在姜雪霁鼻翼小痣的位置,红唇翕动:"姐姐,我是你,你亦是我。"

    "什么意思?"

    姜雪霁猛地出手想要将她拉出镜中,可镜中幻影却已消散,徒留一缕染血的丝绦飘落在地上。

    那是江云舒的束发丝带。

    姜雪霁拾起丝带,指尖突然传来灼痛,无数画面再次涌入脑海——

    浸透水渍的衣衫被撕成碎片,玉簪刺入掌心的剧痛,还有那些人此起彼伏的狞笑……

    太清晰了。

    每一道伤痕的痛楚,每一句辱骂的刺痛,都真实得像是亲身经历。

    姜雪霁死死捂住脑袋。

    那些本不该属于她的记忆和情绪像是要将她吞噬,此刻她竟分不清——

    究竟是被炎冥娇宠百年的姜雪霁在做梦?

    还是受尽欺凌的江云舒在幻想?

    姜雪霁在混沌中沉浮了整整三日,直到看到江云舒记忆里出现了一幅画——那是她的母亲!

    与父亲留给自己的画不同,江云舒记忆里的母亲身着绿色衣裙,手上拿着一节玉笛,看起来温婉动人。

    虽然装扮不同,可完全是同一张脸!这是怎么回事?

    她越发感觉头疼,而后鼻腔里钻进了若有若无的药香。

    她猛地睁开眼。

    浅色纱帐在眼前轻晃,绣着精致的纹样。

    这不是岚枢界!

    这个认知让她瞬间警觉起来。

    她强撑着支起身子,环顾四周。

    珠帘轻响,着豆绿襦裙的侍女端着铜盆碎步而入。

    见床上的人醒来,少女杏眼圆睁:"小姐可算醒了!"

    姜雪霁不自觉攥紧身上被褥,警惕地看着她:"你是何人?"

    她另一只手试图凝出冰锥,却在觉察到体内灵力微弱后不禁皱眉。

    "奴婢青语,是太子殿下拨来伺候小姐的。您昏迷这三日,殿下日日遣医师来医治......"

    少女绞着帕子正要上前,却在触及她戒备的眼神时停住。

    三日?

    她当真是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她只模糊记得自己在雨夜里晕倒,看来是被这姑娘口中的“太子殿下”救了。

    姜雪霁拢紧衣襟,方才凝出的小冰锥已经作水雾散去。

    身上的布料触感柔软温润,她恍然发觉这不是她的衣服。

    青语将帕子恭敬地递给姜雪霁:“您被送来的时候全身都湿透了,是奴婢帮您换的衣服。”

    忽然,她注意到自己垂下的发丝。

    为何会是黑色?!

    她攥着头发,又猛地掀开被褥下床,到处寻找能映照面容之物。

    青语见她突然非常着急的样子,问:“小姐,您在找什么?”

    姜雪霁将目光停在地上的铜盆。

    她的手指停在额间,不可置信地看着水里的自己,甚至连额间的印记都消失不见了。

    青语见状很快明白她的想法,拿来一块铜镜。

    “您是在找这个吗?”

    她垂眸看向铜镜,镜中人眉眼依旧,只是发色和眸色却是墨一般黑。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回想着那晚的经历还有这几日的梦境,一下子又陷入自我怀疑,所以,她现在到底是姜雪霁,还是......江云舒?!

    这个想法让她胆寒。

    "小姐?小姐!"青语见她看着镜子呆愣许久,“您还好吗?可有什么不妥?”

    “没......没事。”

    “奴婢该如何称呼小姐呢?”

    "我叫姜......"

    她舌尖在齿关打了个转,又再次看向铜镜里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自己,终究还是道出了那个名字——

    "江云舒。"

    那个与自己长相别无二致的女子,还有她记忆里分明是自己母亲的画像,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太多的疑惑和不解,她需要一个身份,或许江家,有她想要的答案。

    "青语姑娘,"姜雪霁归还铜镜,"我既已叨扰多日,可否劳烦送我回到江家?"

    话音未落,腹中突然传来细微响动,她脸上露出难得的羞色。

    小侍女噗嗤笑出声,她将姜雪霁引到堂前。

    "殿下今晨去学院讲学前特意吩咐过,说姑娘醒来可用些扶桑蜜熬的雪燕羹。若是胃口尚佳,这里还有些肉食。”

    三层食盒逐个摆开,竟还蒸腾着热气。

    听她这么一说,她才发觉肚子确实空得难受了,桌上净是她没见过的菜肴,但每一样都看起来很有食欲。

    姜雪霁不争气地坐下了:"既是太子殿下美意,便先谢过了。"

    她从未吃过如此美食,很快就大快朵颐起来。

    岚枢界的人和灵兽只需吸收天地灵力便无饥饿之感,她不行,一日不进食便心慌难受,更别说三日了!

    她也曾猎一些没有灵魂和未开灵智的兽类果脯,却不知还能将食物做得如此美味,心中不免对那个素未谋面的太子殿下产生了一丝好感。

    填饱肚子后,青语便亲自安排了马车送她去往江家。

    马车的珠帘轻轻晃动。

    车内,姜雪霁闭目凝神,识海中属于江云舒的记忆再次汹涌起来。

    三岁时她的父亲江承砚带她归家,但后来测出绝灵脉,始终得不到江家祖老的认可入祠。

    外人也只知江府三小姐是个连引气入体都做不到废人,而姜雪霁觉得,比之在岚枢界时,现在的自己也差不多就是个“废人”。

    这一切,都跟来到这里,遇到那个与她长得一模一样的江云舒后,才莫名其妙改变的。

    江云舒三岁前的记忆模糊不可见,关于她的母亲,印象里别人称“瑶夫人”。

    瑶夫人死后,江承砚带江云舒归家,因江承砚家主的身份,其他人也不敢置喙造次,她也有过两年相对温馨的日子。

    江承砚死后,大哥江怀峰成为新的家主,她的世界彻底颠覆。

    "听说了吗?那个野种连灵脉都没有......"

    "嘘,小点声!她可是克死亲爹亲娘的灾星......"

    江月黎变本加厉地针对她、折磨她,今天"不小心"打翻她的饭食,明天"失手"把她的被褥淋湿。

    而曾经人前装慈母的孟婉柔,连装都懒得装,直接以"天煞孤星"为由,把她囚禁在偏院。

    就连,府里的奴仆都能随意戏弄侮辱她。

    十年,她从未能出偏院。

    或许人们早就都忘记府里还有位三小姐了。

    最刺目的画面定格在十五岁生辰那晚。

    江月黎送来“美食”,说是家主念在她生辰份上赐的,离开时还“不慎”遗落院门钥匙。

    她爬上偏院高大的树干,然后攀上高墙,一狠心跳了下去。

    断腿的剧痛比不过跃下高墙那瞬灌入肺腑的夜风。

    可还没等她庆幸逃出牢笼,却被人打晕带到了一处破烂屋子里。

    后来的事,姜雪霁也经历了。

    死前还要这样折辱于她,江云舒也终于明白,她怎么可能这样轻易逃出那座牢笼,分明是他们有意为她设了局。

    她到死都不知道这些人为何这样对她,她究竟做错了什么!

    那些记忆深处积郁的怨气此时在姜雪霁经脉中沸腾,她忽然有些分不清,到底是江云舒还是她姜雪霁经历的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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