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无咎抬起手虚空一抓,数十位禁军的剑就仿佛有了生命般挣脱了主人的手,飘浮在空中。
在众人惊恐的目光中,谢无咎轻轻挥了挥手,空中的剑便六个为一组,贯穿其中七人的身体,正是在上一次循环中伤了祝绯的六人和领头的公公。
祝绯的面色再一次冷了下来,倒不是觉得这些被杀的人有多么可怜,这深宫之中大家各有各的立场,对于大多数人来说,立场就代表了结局。
在这个画中世界里,法术不可用,虽然谢无咎只是简单的两个动作,但祝绯离他如此之近,她清清楚楚地感知到谢无咎体内并无半分剑气,反而有几分不易察觉的妖气。
虽然并没有亲身尝试过,但祝绯清楚剔除这一身剑术转而去修与自身完全相斥的妖术是一件多么痛苦的事情。
他究竟是对玄钧宗有多么深的怨恨,才会宁愿忍受这种痛苦也要叛变?
祝绯抬头刚想说些什么,谢无咎却突然将一根手指抵在她的唇上。
“嘘!师姐,你看。”
深蓝色的天空中,一朵朵紫色的烟花肆意地绽放着。
“娘娘!娘娘!”
祝绯睁开眼,这次她坐在餐桌前,桌上尽是美酒佳肴,衣服仍是原来那一套,随意放置的名贵古琴、被咬了一口的桂花糕和躲在被子后面的那只鞋都还在熟悉的位置上。
屋外日头正盛,应是午时。
“娘娘,您还是快吃饭吧,别等了,陛下...”
碧荷小心翼翼地看着祝绯,犹豫了好久最终还是闭着眼睛说道:
“陛下不会来和您一起用午膳了,他去了婉贵人那里。”
祝绯点点头,夹起一块鱼肉:“既如此那先吃饭吧。”
“娘娘,您也别太伤心,还是身体....啊?”
碧荷愣愣地看着祝绯,似乎不明白自家娘娘为何突然转了性,观察了一会儿,又略带怜悯地开口:
“娘娘,您也别太难过了,陛下他定然是...”
“碧荷”,祝绯出声打断了她,“我女儿现在何处?”
“小公主?您已经罚了她三天紧闭了,是要放她出来吗?”
“本宫关公主禁闭一事,你怎么看?”
碧荷低下头行了个礼:“奴婢不敢妄议主子,娘娘这样做定是有自己的考量。”
祝绯并没有说什么,也没有叫碧荷起身,继续吃着饭。
等了好久,碧荷似是坚持不住了,只好回答:
“奴婢以为,小公主一出生就被您扔到偏殿,未得正规教导顽劣了些也实属正常。况且公主也是思母心切,才会偷偷跑过来看您,这禁闭关了这么久,也该解了。公主虽非男儿身,无法为娘娘争些恩宠,可到底是您的亲生女儿啊,娘娘!”
良久,祝绯放下筷子起身说道:
“随本宫去看看小公主。”
说是偏殿,倒不如说是柴房更为合适。
那房子坐落在寝宫一个极为偏僻的角落,屋子里仅有一张远超小公主身高的木桌,和一张床,甚至连个木凳都没有。
柴房的不远处就是马厩。马厩里的马皆为世间难得的名贵之马,各个毛发光亮肌肉健硕,看得出原主对它们极为爱护。
相比之下,那位小公主就惨很多,祝绯看到她的时候,这个五岁的小姑娘正踩在两块叠在一起的砖头上,踮着脚颤颤巍巍地去够桌子上已经冷掉的馒头。
拿到馒头她却并没有自己吃,而是从怀里小心翼翼地掏出两个破旧的布娃娃,其中一个小一点的娃娃脏兮兮的,另一个稍大一些的娃娃虽然也很破旧,但至少是干净的,身上还缝了许多鲜艳的花朵。
小公主用袖子擦了擦地上的灰,然后把稍大一些的娃娃放下。又将馒头撕成小块,让稍小一些的娃娃递过去。
“母妃,小满今天有乖乖的哦,你看,这是小满亲手给母妃做的,母妃快尝尝。”
然后又拿起大娃娃的手把小娃娃抱进怀里,压低声音模仿着大人的声线。
“母妃最喜欢小满了。”
祝绯站在窗外看到这一幕有些想笑,这皇家之人果然各个都不简单,连一个五岁的小娃娃都学会做戏博同情了。
从这次循环醒来的时候,祝绯就一直在用精神力探查周围的情况,小满慌乱准备做戏道具的过程清晰地仿佛就在她眼前进行。
这样很好,在底线和良知范围内的心机并非坏事。祝绯原本还在担心那些人在对原主动手的同时也不会放过这个孩子,现在看来她应当有一些自保的能力。
“把门锁打开吧。”
祝绯转身对碧荷吩咐了一句就往外走,并没有把小满接回去代替原主散发母爱的打算。这孩子确实可怜,但画中危机尚未解决,祝绯不希望这么小的孩子亲眼目睹自己的母妃被杀。
如今画中的情况她已摸清,只差一件东西所有信息便可形成闭环。若不出所料,这个东西就在她的寝殿内。
刚一踏进寝殿,祝绯就看到了一位不速之客,那人身上的珠宝不及自己身上的,想来是位分并没有原主高。但此刻她却嚣张地坐在主位,仿佛自己就是这里的主人。
碧荷十分规矩地行礼问安:
“奴婢见过婉贵人。”
“曲姐姐怎么才回来,婉儿等了好久呢,婉儿可真是迫不及待了。”
婉贵人站起身,她穿着一套鹅黄色的裙子,顶着一张幼态可爱的娃娃脸,看上去天真又懵懂,说出的话却满是恶意。
“婉儿可真是迫不及待要看姐姐的死状了呢。”
婉贵人话音落下的瞬间,祝绯忽然感受到一股极大的压迫力,脑袋像是突然遭到重物击打般头晕目眩,一时间没有站稳一个踉跄撞在寝宫内的一颗柱子上。
正是她前两次循环时醒来的那颗柱子。
祝绯抬眼望着主位上幸灾乐祸的婉贵人,果然都不需要她开口问,对方就得意洋洋地开始炫耀了。
“姐姐现在是不是头晕眼花,浑身无力,站都站不稳啊。你说说你,在宫中这么久了,怎么一点防备心也没有。”
原来是她给原主下了毒,可祝绯此次循环只用了午膳,那饭并无问题。
仿佛是知道祝绯在想什么,婉贵人还“贴心”地做出解释:
“饭菜无毒,这桂花糕也无毒,但它们合在一起就有毒了呀。”
祝绯明白了,她现在代表原主,即便自己的身体未曾中毒,但原主中毒了且在此刻会毒发,那么她也会被强行加以相同症状,然后按照流程晕倒,等到未时被碧荷叫醒。
婉贵人继续说道:
“姐姐仗着自己是陛下发妻就在我们面前耀武扬威的时候可曾想过会有今天?曲楚,给本宫跪下!”
祝绯虽处在下风,却没有丝毫惊慌,嘴角扬起一抹轻蔑的笑意:
“凭你也配?本宫不跪,你奈我何!”
“你!”
婉贵人气得浑身发抖:“刘嬷嬷,给本宫打到她跪。”
这压迫之力来势汹汹,祝绯现在无法动用内力,完全是靠意志力和身体素质硬撑才勉强维持站立,再也无法分出多余的力量自保,甚至连动都动不了一点,只能眼睁睁看着刘嬷嬷拿着鞭子一步步逼近。
她本想先抗住这些,等到身体能动了再跟她算账。
不料比挥鞭声更先到来的,是一道稚嫩的声音:
“你们不许欺负我母妃!”
小满毕竟是公主,刘嬷嬷一时之间拿不准主意,转头望向婉贵人,见对方没有反应,便清楚自己能做到哪步了。
她将鞭子往小满身旁的地上狠狠一甩,开口警告:“小公主,您还是躲开些吧,老奴要是伤到您可就不好了。”
小满的身体猛地抖了一下,但她还是坚定地张开双臂,企图用自己小小的身躯保护祝绯。
祝绯想要叫小满躲开,可她实在没有力气,她连一句话都说不出,只能看着刘嬷嬷毫不留情地将鞭子打在小满身上。
鲜血一次又一次喷洒在祝绯的脸上,她看到小满小小的身体在高出自己几倍之多的刘嬷嬷的笼罩下害怕得不断颤抖着,看到小满因为剧烈疼痛跪倒在地,看到那白嫩的身躯被打得皮开肉绽、血肉横飞,可她始终挡在祝绯面前,不曾退后一步。
“不许,伤害我母妃!”
婉贵人可没有耐心看这种女儿救母的温情戏码,重头戏毕竟还是祝绯,她挥了挥手,让随侍的另外一位宫女把孩子带走。
她的意思显然不是让小满离开这里这么简单,那宫女走上前从怀里掏出一包白色粉末洒在手上,然后用力抓着小满受伤最严重的那条胳膊往外拖,小满顿时发出凄厉的惨叫。
在被拖拽到宫门口时,小满一把抓住了地上古琴的琴弦。
“放开我!我不走!我要和母妃在一起!”
琴弦深深嵌进小满的手掌,随后又因过度用力根根断裂,在小满的脸上崩出一道道血痕。
祝绯的眼泪夺眶而出,仿佛正在受苦的真的是自己的孩子那样心痛,明明小满从来没有得到过母爱,明明在皇宫中没有过上一天好日子,明明已经那么害怕那么疼了,为什么还要这样坚定不计代价地要保护这个根本不合格的母妃呢?
婉贵人看到这一幕开心地笑了:
“哎呀,想不到堂堂曲贵妃也有今天。我听说姐姐嫌弃小满是个公主,正好妹妹也怀上了龙种,太医看过了,是个男胎。陛下已经将小满赏赐给妹妹,从今以后小满就到本宫那里服侍未来的太子吧。”
极度的愤怒在此刻甚至冲散了画中世界对祝绯的压制,让她的头脑有了一瞬的清明。
她踉踉跄跄地跑上前,从刘嬷嬷手中夺过鞭子狠狠抽在那宫女和嬷嬷身上,将桌子上没吃完的热菜热汤尽数倒在二人的伤口上。
婉贵人未曾料想到祝绯还能反抗,在她的计划中祝绯此时应该已经晕倒了。
“放肆!曲楚,你敢当着本宫的面打本宫的人,本宫要......啊!!!”
祝绯转身直接一鞭子抽在婉贵人的脸上,随后将她踹倒在地,一只脚踩在了她的小腹上。
祝绯的这一脚即便是在状态不佳的情况下也并非娇生惯养的婉贵人的可以抵挡,没一会儿她的衣裙便被鲜血染红。
“婉贵人是吧,你连最基本的人性都没有,不配为母亲。”
偌大的寝宫内鲜血遍地,哀嚎不绝。
祝绯抱起几近晕厥的小满,她的呼吸弱的几乎要探查不到,抬起胳膊颤颤巍巍地想要擦掉祝绯脸上的泪水,脸上尽力挤出一个笑容。
“母妃不哭,小满不疼的,母妃终于抱小满了,小满开心,小满不疼。”
碧荷进来看到这一幕吓得险些晕倒,赶紧跑过去帮忙。
“娘娘,这是怎么了,小公主怎么伤成这样,来人呐,快来人,有刺客!”
祝绯将小满放下,转身抱住了碧荷,然后将藏在袖中的小刀插进她的心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