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到了，就是这个深渟别墅区。”

    江曈将打车的钱A给刘明冉后才抬头，朝车前窗看。

    恢复生机的春夜在这片静奢区域彰显得淋漓尽致，巍峨雕花铁门锁不住肆意疯长的高大灌木，门卫厅溢出的一方光亮，在遮天蔽日的婆娑树影下极尽渺小。

    下出租车，门卫登记姓名，江曈和前后两车的同学进入园区。

    苏心橙嘴里念叨着门牌号四处探寻，自是无果。

    别墅区依山而建，园区内植被还保持着原始森林状态，放眼望去只隐隐看得见几栋相距甚远的楼顶，每栋都设计有专门的行车轨道，富人的讲究隐私，深渟做到了极致。

    “怪不得来这儿开派对，就算闹上天邻居都不会发现。”不知道谁感叹了一句。

    “我记得这片前年才通地铁。”苏心橙家是老派江城人，对城市建设多有耳闻。

    “交通这么不方便，房价会便宜吗？”

    苏心橙掏出手机查了查，比了个数，让在场的一群女生倒吸一口凉气。

    江曈突然对即将到手的一千块多了一丝心安理得。

    为了图快她们才选择打车，可找到陆家那栋别墅，里面早已沸反盈天，落地窗内影影绰绰皆是神态昂扬的同校男女。

    熬了三年高中，又安分守己度过大一上半学期，她们年轻的血液早已抑制不住躁动。

    江曈没忘自己是来打工的，被气氛感染的同时还保持着警惕，进到别墅里面，在富有节奏的震耳音乐中，快速浏览了一遍偌大客厅内攒动的人群。

    没有发现青春美剧里的可疑行为，她才放下心来。

    宋婧负责兼职事宜，看到江曈就招手示意她过去，需要兼职的一共三个方向，零食站补充零食、维持游戏秩序，吧台配合调酒师做饮品。

    吧台的工作量显而易见地多，被安排在吧台的同学脸上都挺不情愿，各自占据较为轻松的活儿，流理台上摆放的几大袋需要处理的水果，没有人愿意做。

    宋婧语气淡漠，“今晚你负责切水果。”

    江曈没觉得切水果是什么辛苦差事，点头爽快应下。

    宋婧离开前又和她们确定了工作时间，派对大概十一点结束，能赶在熄灯前回校。

    她人一走，除江曈外的几个人聚在一起说话，这会儿来得人还不多，调酒师一个人忙得过来。

    但需要备的水果却还远远不够。

    江曈也没求人帮忙，先开始处理青柠，洗完擦干放置案板切片，刀锋、指尖沾上酸涩汁液，清新气息在鼻腔萦绕。

    长时间做这种简单重复的事情，还能赚钱，对她来说算得上奢侈，刚进来时些许紧张的心绪消散，江曈愉快地弯起了眼睛，任由身后女生的对话流入自己耳中。

    “陆渊还没下来吗？”

    “我准备了生日礼物，等会儿怎么给他啊？”

    “我写了封情书……”

    一石惊起千层浪，身后骚动瞬间升级，江曈这才意识到自己两手空空，为了给雇主留下个好印象，她加快了切柠檬的手速。

    -

    陆渊对镜将墨蓝领带绕过后颈，指尖游刃有余打结后向脖颈处收紧，轻微的束缚感让他呼吸慢了一拍，桌上的手机这时亮起。

    按下接听键的同时，薛裕威严的声音从听筒传出：“我听贺飞说，你们在深渟过生日，你现在住在深渟？”

    陆渊轻笑：“姑姑，我以为你打电话是为了庆祝我生日。”

    “当然。”薛裕语调缓下来，“生日快乐小渊，我给你定了台车，但是卡在海关还有些手续没办，不然你这学期干脆就转来澳洲——”

    陆渊打断她，“您着什么急？我才上大二，等大学毕业去接您的班也不迟。”

    “你说我着什么急？！”薛裕叹了一口粗重的气，“程律应该也联系你了，薛征近一年都没有闹事，这个月又在申请出精神病院。”

    陆渊眼中闪过一瞬锋利的光，无意识抬手狠咬了几秒指骨：“我去看看，给他加大药量。”

    电话那边停顿一秒，薛裕沉声说：“公司实在抽不开身，不然我就回国亲自去了，听我的话，你先来澳洲，剩下的事情程律会处理。”

    陆渊喉咙滚出声哂笑：“姑姑把我当小孩，怎么还放心把公司交给我？”

    “一码归一码。”

    “我让程律跟我去精神病院。”陆渊平心静气，语调沉稳：“住深渟因为离学校近，您应该知道我专业一直很忙。”

    薛裕听他坦然叙述，沉吟几秒勉强“嗯”了一声，话锋一转她又问：“小渊，你知不知道当初为什么给你改名字，跟姑父的姓吗？”

    陆渊没说话。

    墙壁隔音良好，三楼卧室只依稀听到一楼微弱轰鸣和别墅外葳蕤植被中细小蚊蚋，薛裕的话掷地有声，“因为过去就是过去了。”

    电话挂断少顷，陆渊还僵持着握着手机的姿势在镜子前站着，视线上移，定在床头柜上的单人相框，框中人面容狰狞扭曲，眼中盛满滔天厌恶透过镜头攫着他，陆渊牙关搓磨着和她对视，直到女人恢复平静，神色淡漠下来。

    跟楼下那女孩像吗？

    像吧。

    陆渊仍定定看着相框里的女人，低沉嗓音压抑着疯狂：“妈，你当初扔下我的时候那么恨我，原来是因为早在外面有家了。

    我这个便宜妹妹，知道她还有个哥吗？”

    他将戴好的领带慢条斯理扯下，解开箍在左腕的铂金表把玩，薛征被押进精神病院前才刚买来的一块，一来就成了他的珍爱。

    玫瑰金表盘反射寒光，映出他阴沉森然的脸。

    陆渊手腕一转，毫不犹豫将表盘对着墙壁砸了过去。

    -

    “学长，生日快乐。”女孩嗓音甜糯，“要不要喝点什么？”

    “谢谢。”陆渊声音微哑，“先不喝。”

    吧台附近的同学都朝他围拢，但都维持着礼貌的距离，祝福声和礼物包装纸的摩挲声不断响起，鲜花一捧接一捧，趁乱塞来的情书不止一封。

    双手拿不过来，陆渊把手中盒子随手放在长桌，淡声招呼大家：“放桌上就行。”

    礼物很快在桌面堆成小山。

    同系学弟一直对成绩顶尖家境优渥的陆渊敬仰，平时苦于没有机会，趁此刻气氛良好大着胆子套近乎，“学长，之前在学校都没怎么见过你，我还一直想请教你CFA的事呢。”

    陆渊笑道：“聚会还不忘学习？”

    他气质冷峻，平日待人隔着距离，倏地一笑如沐春风，周围不少女生都红了脸，学弟挠挠头，不好意思道：“这不是怕以后没机会问吗。”

    “就是。”有学妹大声附和，“我们都以为陆学长你很高冷，怎么也没想到居然会办生日聚会。”

    陆渊笑容不减，“大一太忙了，现在才想起来社交，不晚吧？”

    “不晚不晚。”学妹像是得了某种承诺，胆子大了些，“学长以后还会办吗？”

    陆渊轻挑眉眼，“说不准。”

    人群外围的江曈闻声，连忙把一整盆切得整整干净的青柠端上流理台，故意发出“咚”的响声，不合时宜打断热闹的氛围。

    陆渊目光睇过来，目光疏冷从那盆柠檬上掠过，眼皮都未动一下。

    江曈尴尬于自己讨好雇主的小动作，但觉得起码混个眼熟，希望下次聚会陆渊还能叫她来切柠檬。

    一直坐在窗前玩游戏的宋婧抽身，扬声叫陆渊，却并不走过去，暗暗展示女主人的做派，待陆渊走近，宋婧才动唇。

    “兼职的名单发给你了。”

    陆渊垂眸道谢，“今天麻烦你了，红包收了吧。”

    宋婧脸色绷紧，“我不是管你要钱的意思。”

    “我知道。”陆渊敛声：“关系再好的同侪帮忙也得有酬劳，这是你应该拿的。”

    吧台忙起来，调酒师雪克瓶抡到模糊，台下还是聚集了不少等酒的同学，调酒师侧头叫闲着的女生，“帮我拿一下隔冰网。”

    女生递过去滤网。

    “……”

    调酒师张张嘴，准备自己伸手够，已经切了足够水果囤货的江曈在桌面快速找到隔冰网递了过去，调酒师紧接着要了几个工具，江曈都依此递给。

    一杯酒调完，调酒师吐口气，转头看着江曈问：“懂调酒？”

    “一点点。”

    调酒师露出欣赏神色，努努嘴，“恐怕接下来还得麻烦你。”

    听到有人接替工作，几个女生让出位置，江曈走到调酒师身侧，吧台外的高凳落座一人。

    陆渊问：“前面还有几杯？”

    见是聚会老板，调酒师动作慢下，“十几杯吧。”

    陆渊点头，“做完给我来一杯金汤力。”

    说完他垂下眼，姿态放松地拿出手机来看。

    江曈拿开瓶器时扫过他的脸，浓密睫毛在他精工雕琢的鼻梁旁投下一片阴翳，散发着和刚才左右逢迎时截然不同的冷厉气质。

    目光稍远处，她看到宋婧独自落寞立于窗前，心下了然，视线转回来时，江曈不再乱看。

    可当去拿在台边缘的密封瓶时，她一低头不可避免瞥见了陆渊搁在台上的手，随即她的动作停了一秒。

    冷蓝顶光下，陆渊食指指骨上有个深红的牙印。

    分神的片刻，手上被塞了两杯鸡尾酒，调酒台已经没有位置，调酒师快速吩咐，“放流理台就行。”

    江曈忙不迭点头，聚神看着手上两杯酒平稳下放。

    熙攘的客厅内里谁也没注意陆渊轻点手机屏幕的动作。

    啪嗒——

    轻巧机关在大厅悄然响起，所有人眼前倏尔一片漆黑。

    嗡嗡讨论声响起，四周脚步乱了套，江曈稳住心神，借着旁边手机幽光继续去放酒杯，左手拿着的飓风杯却被一股力量直直朝她胸口压来。

    没等她握紧，身后又有人撞了一下她的后腰，手猛地一抖，小腹瞬时冰凉一片，酒香泼满了她的衣服。

    “刚才跳闸了！同学们别在意，喝好玩好！”

    伴随着贺飞嘹亮的声音，灯光依次刷刷亮起。

    停电时起身摸索光源，从而来到吧台的苏心橙发出惊呼，“江曈，你衣服怎么湿了？”

    江曈把束进牛仔裤的针织衫拽出来，单手拎着湿透的衣服下摆，形容狼狈，但还是用安慰的口吻对苏心橙说：“停电一乱，不小心洒上的。”

    苏心橙抽出纸巾帮她沾衣服上的酒，着急地问：“怎么办？你带外套了吗？”

    江曈摇头。

    苏心橙环顾四周，想看看有没有认识的人借件衣服。

    回暖的春夜，来参加聚会，女生穿单薄裙装，男生套简单T恤，倒真有个穿外套的男同学站在不远处，两人还都不认识。

    僵持的几秒，仍稳坐泰山的陆渊仿佛才注意到骚动，掀眼看过来。

    江曈看到他坦然放松的神色，思考一秒朝主动走近，“陆渊……学长。”

    陆渊漆眸瞧她，抬眉示意她继续。

    “能借你一件衣服穿吗？”

    陆渊笑了，冷色手指抚摸着空空如也的左腕，“跟我去卧室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