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宁抬头,鼓足勇气慢慢试探:“大人......”
此人要比祁渊想象中更加滑头,祁渊好整以暇的看她耍什么花招。
“就像公正睿智的您,肯定不会因为无辜善良的我,看起来沾点小怀疑,就将我判为凶手一样,您一看就是个凡事特别讲证据的百姓父母官,所以我觉得啊,就是说……”
祁渊挑眉不语,顺手拿起一把长柄小烙铁反复把玩,以示对洛宁罗里吧嗦不讲重点的警告。
洛宁好像闻到了通红灼热的烙铁按到身上皮肉烤焦的糊味,又好像听到了自己被严刑逼供时发出的凄厉惨叫,嘶......
她以平生能达到的最快语速表达了自己的想法。
“您能不能给我个自证清白的机会让我也加入调查王之维案?”
只要他肯答应,洛宁有信心查出些什么。
祁渊第一次将洛宁整个身形都嵌入眼眸里,这是一个小小花月坊婢女敢说的话?这人绝对不简单。
洛宁被他瞧的浑身发痒,坐立难安。
“不行。”
一则这不符合规矩,二则他也不信任洛宁。
“我......我把户籍契书和......”
洛宁紧急收回把自己小金库押到赌桌上的打算。
“我把户籍契书押给你,你......你再派个衙门里的伙计同我一起,我...我三日之内必给你查出来个重点来。”
祁渊打量她的身形,想到什么:“王之维的妻子十分抵触衙门,你能让她配合破案,我就考虑给你个自证“清白”的机会。”
“行!”
“你只有一次去王之维家里的机会,去无所获,就再也不要和我讲条件。”
“啊?...也...行...”
“让李奎给你带路。”
洛宁点头,补充了一句:“大人,我要看案卷。”
祁渊同意了,案件毫无进展,案卷里那寥寥几行她愿意看就让她看。
就这样,生怕错漏一丝细节的洛宁,对着那薄薄一打案卷翻来覆去瞧了两天,终于理出了些许头绪。
午休时洛宁把下午要去王之维宅子的事情和李奎说了,李奎坐在对面,为了达到和洛宁平视的效果活活将自己的背弯成一只对虾。
“洛姑娘,厉害呀。”
洛宁嚼着喷香的大馒头,嘴里含糊不清但主旨分明:“那也得多亏祁大人公正廉明、明察秋毫,给了我这么一个机会。”
祁渊征战沙场数年,平生最厌恶阿谀奉承的宵小之辈,当即把餐盘里的饭菜迅速吃干净,起身离开。
怎么一捧他臭脚就走,害羞了?洛宁趁机偷瞄他一眼,一个激灵,祁渊面如寒冰,毫无消融之意。
洛宁讪讪低下头,老老实实吃饭,下次不说了,看起来这位老哥不太喜欢。
祁渊出了饭堂,周遭的气氛就轻松了许多,许仵作挪到李奎旁边,细细打量洛宁:“不错不错,恢复的很好。”
洛宁眉眼弯弯,笑着说“许伯,真是多亏您帮我,我心里都记着呢,以后有能用得上我的地方您一定让我表现表现,不然真是不知怎么感谢您呢。”
仵作许裕含蓄一笑,挥手示意洛宁不必这么客气。
洛宁好像想起来什么,在怀中摸索出一个白色小瓷瓶,说道:“对了,药瓶给您带回来了。”
“哦,不对,不是这个。”
洛宁并未将白药瓶收起,只是再次从怀中掏出许裕那天塞给她的青色瓷瓶,恭敬的轻放在他面前。
“嗯?这瓶子好生眼熟。”许裕反倒拿起远处白瓷瓶凑到眼前观察,瓶身质感比起寿安堂里专用的药瓶粗糙低级了许多。
又拔出药塞,放在鼻尖深嗅,脸色有些难看。
洛宁见状心里咯噔一声,不~会~吧~顾嫣然不会明着毒死她吧。
许裕沉默着倒出蜜丸捏在指尖,当即咬下半颗含在口中反复咂摸。
洛宁忍不住问出口:“有毒吗?”
蜜丸在舌尖化尽,许裕摇摇头,示意没毒,那张和善苍老的脸严肃起来,说道:
“不会错,这配方竟和老夫独家配方一模一样,可这配方虽然对,但入药的药材皆是用的下品,做出来的蜜丸药效自然也大打折扣。”
许裕微微颌眼,仔细在脑海里过滤是在哪方面管理不严让配方泄露出去。
“洛姑娘,这药丸哪里来的?”
洛宁第一次见这位白须荏苒的和善老者如此生气,当下赶紧解释:
“这是我在花月坊的时候坊主给我拿的药,是咱们临安城内最有名的寿安堂拿的,只不过我那些时候觉得这药比起您给我的,味道有些奇怪,就没再吃,没想到还剩了一颗在这里。”
洛宁说完,发现李奎也紧张兮兮的看向许裕,她心里更是感到奇怪,许裕又拿着那个白瓷瓶仔细瞧,咬着牙低声问洛宁:
“确实是去西市街口的寿安堂买的?”
洛宁不明所以,只是诚实点头:“不会错的,花月坊的人还说寿安堂给我建了病例,以后有什么不舒服的前去报自己的名字即可。”
许裕绝望的仰头,闭上眼睛企图拒绝这一切,心里却如清潭般明晰,格老子的,这个逆子,自己方退休不到两年,这个兔崽子就拿烂药材劣药瓶砸自家招牌。
许裕缓了缓精神,睁开眼,洛宁贴心的倒了一杯温茶送到他手边,许裕接过后一饮而尽。
一阵短暂的沉默过后。
洛宁只听见哐当一声,是许裕重重的将茶杯放在桌上,往日柔顺的胡须愤怒的张扬起来,紧咬的牙缝挤出冒着火苗的几个字:“格老子滴,今天老子不收拾了他,老子给他当儿子!”
说罢匆匆出门,洛宁和李奎也早就吃完了饭,紧跟许裕的脚步赶到衙门口,探头望着许裕远去。
俩人看着许裕苍老但矫健的背影,步伐急切又带着沉重的愤怒消失在巷子口。
洛宁担心:“许伯一把年纪了能收拾得了谁啊?要不咱们跟去看看?万一寿安堂人多势众欺负他咋办?”
李奎歪着头看她:“你......你不知道寿安堂和老许啥关系啊?”
洛宁认真分析:“关系再好也有可能是之前寿安堂对老许药方的觊觎而伪装的假象,老许年龄那么大,万一他们不讲武德......”
李奎大手一挥打断洛宁:“得了吧,就你还不知道,寿安堂本就是老许的,他年纪大了被儿子请出来颐养天年,闲不住才跑来咱们衙门凑热闹来的。”
李奎说完便招呼着洛宁出发,又补充道:
“他呀~估摸着去收拾他那满脑子算计的好大儿去了。”
“嚯~那老许可有的收拾了。”洛宁一擦脑门,跟随李奎朝着王之维的宅院方向走去。
前脚这高矮组合刚消失在街口,后脚衙门口就钻出个圆溜溜的脑袋,他四下看了看,不敢确定李奎和洛宁已经走远,又扶着衙门厚重的木门朝外使劲踮着脚,探出半具肥美的身躯。
正是捕头老郑。
老郑低声对着站在他身后的高大身影说道:“大人,走远啦,你赶紧去吧,我在这儿守着,别教他们打了个回头阵来。”
祁渊对这个衙门整个工作体系里所有人员表现出来的随意感到无语,只好出口安排老郑:“你站直了,就像平时值班那样就行,不必这么......”
说罢祁渊伸出手对着郑捕头妖娆的身姿尴尬比划着:“不必这么......呃......怪异。”
理解力超强的老郑立马站的笔直,祁渊不再理他,拂袖朝着洛宁的小偏房走去。
据老郑说,这两日他当着洛宁的面查了一次洛宁的包袱,翻来覆去就几件换洗衣裳和鞋子,又趁着洛宁呆在案卷室,悄摸溜进偏房自己翻了两三遍,并没有祁渊说的一些看起来不太对劲的东西,都对劲的很。
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祁渊对他的工作能力彻底死心,只好安排老郑在门口守着,自己再好好查看一番。
主要是那日顾嫣然让婢女把行李递给洛宁时他就在现场,不大的一个小包袱,确实好翻,祁渊突然想起前几日洛宁在审讯室里欲言又止的那句话,户籍契书和...和...
银子?
祁渊拿过钱袋端详,真是品味奇特,樱花粉色的钱袋一面歪歪扭扭绣着一只黑白色的......山鬼吧大概,祁渊被丑到好奇心燃起,转过来查看另一面绣着......很好,是一张绣工拙劣的灰驴脸。
什么爱好啊这……有没有可能,这个洛宁在脑伤之前就有些什么精神疾病。
祁渊闭眼一瞬,转而决绝的睁开,拉开抽绳,有几十文铜板钱,还有一打整齐叠好的银票。
祁渊又仔细捏着钱袋的布料感受了一下,并无夹层。
鬼使神差的,祁渊想打开那几张银票看看数目,如果数额巨大的话,也能当做洛宁被买凶杀王之维的佐证之一。
一钱、两钱、三钱、四五六七八。
祁渊被气的冷笑出声,真是服了,一百文钱就拿去换银票的谨慎人士也算被他给遇上了,加一起还不到一两银子,不怪她天天扎堆儿捡赏钱。
祁渊颠了颠钱袋,铜板里面有个圆圆的小纸棍漏出头来,祁渊轻轻展开,是顾嫣然的笔迹,意思大概是真凶还未被抓捕归案,应该全力配合祁渊查案等等诸如此类劝导洛宁配合的话语。
行文措辞十分大义凌然,义正言辞。
如果没有这封信的话,祁渊心里还有一丝洛宁和顾嫣然在唱双簧的嫌疑。
祁渊看向信纸的眼神带着讥诮,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顾嫣然上赶着把洛宁朝衙门送,她只是知道他祁渊如何围着洛宁打转儿也不会有任何线索。
顾嫣然还是太了解自己,以他的能力,越是认真查下去,越能洗清洛宁的嫌疑,可反过来说,如果自己品行低劣些,给洛宁屈打成招匆匆结案谁人又能奈他何。
前世种种掠过祁渊眼前,他苦笑一声,说不准自己前脚把洛宁屈打成招,后脚顾嫣然就会莫名奇妙多出一些能让自己身败名裂的证据出来。
顾嫣然,这一世我偏偏不上你的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