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探

    二人离得极近,商叙白甚至可以看到她额头沁出的细小汗珠。

    他背靠着粗壮的树干,盯着祝筠漆黑的眼,情绪剧烈起伏,心脏怦怦直跳。

    或许是被她拿刀的样子给吓着了吧,商叙白以为找到了原因,觉得自己好生胆小,刚想开口说些什么缓解一下。一粒不大不小的石子就破空而来,力度轻巧,砸到树干上,又滚落地面,发出短促的啪嗒声。

    祝筠扭头看过去,就见刚刚跳进院内的谢含英站在屋顶上朝她比划,似乎并没看到树后的商叙白。

    她于是随意地略微偏了偏头,低声吓唬人:“商大人回去吧,以后一个人还是不要乱跑的好,刚刚我要是失了手,你可就没命了。”说罢,收了匕首,快步跑向了谢含英。

    谢含英将她找到的绳子打了几个结,一头握在手里,另一头扔了下来。祝筠借着绳索,终于也翻进了院子。

    “你刚刚在那边做什么,不会想趁机溜回去吧!”

    “当然不是,我怎么会抛下谢女郎一个人呢?只是累了想坐下歇一会儿而已。”

    祝筠一边说,一边打量着院内。

    这个小院堆着不少东西,但收拾得很干净,院门松松掩着,一侧角落堆着柴禾,另一侧则有口水井,井边放着一个木桶。

    “别看了,我刚才检查过了,这里现在没人。”

    “看着应该是下人们洗衣做饭的院子,怎么会没人呢?”

    “没人不是正好方便了咱们吗,走!换上这个,咱们出去看看!”

    谢含英翻进来后应该已经搜寻了一圈,找出来两身下人的衣服,给祝筠递过去了一套。

    祝筠接过来看了一眼,见衣服虽然是粗布的,倒也干净,皱着的眉头舒展开来,走到一旁,脱了外衣换好。再回来时,谢含英也已收拾妥当。

    两人蹑手蹑脚地推开院门,嘎吱一声,一片寂静中,木门发出的声响清晰可见,吓了两人一跳。

    顿了一下,祝筠迈出院门,一种诡异感浮上心头。

    太安静了。

    就算长孙虞不在,春山苑这么大个庄子,下人应当也不少,总会发出些声响,不至于静得骇人。

    祝筠看了一眼谢含英,小声道:“长孙家不愧是世家之首啊,连长孙虞一个还未及冠的孙辈,都能有这么阔气的庄子,就是这人气,不怎么足啊。”

    谢含英哼了一声:“长孙家虽然子嗣颇丰,但嫡系一脉却人丁稀少,长孙虞的祖父只有一个嫡子,就是长孙虞的父亲,而长孙虞又是他父亲唯一的嫡亲血脉,连姐妹都没有,地位自然不同。”

    正说着,迎面走来几个婢女,祝筠和谢含英忙住了口,低下头,脚步加快了几分。

    几个婢女也一边走一边聊:

    “红蕖娘子长得可真水灵,连说起话来都柔柔的,难怪长孙郎君喜欢。”

    “你是新来的,可别光顾着看,今日娘子说的可都记住了?”

    “记住了记住了,春山苑里的一切都不许外传呗。放心,为了我的小命,我也不会瞎说的。再说了,除了郎君指定的几位,春山苑只许进不许出,我便是想说,也没法子呀!”

    “唉,这春山苑的规矩每月都要强调一次,听的我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你可知足吧,也就是红蕖娘子近日心情好,才有闲心给咱们讲这些,平日都是邓嬷嬷来说的,邓嬷嬷可是个厉害的,敢有半点懈怠,那耳掴子就抽上来了。”

    新来的婢女回头看了看,语气带着向往:“若是能去红蕖娘子的浮香院伺候就好了。”

    身边人立马皱起眉头:“好好干你的活,别瞎说,真去了,你什么时候死的都不知道。”

    “就是,红蕖娘子身边的婢女小厮前后换了多少个,有能活过一个月的吗?红蕖娘子时时侍奉郎君,可要想在春山苑活下来,就要离郎君越远越好,你还要往前凑不成?”

    祝筠听着几人的脚步声渐渐远了,这才抬起头,神色震惊。

    长孙家在京中赫赫有名,家主长孙明轩官至刑部尚书,其子长孙慎身居大理寺卿,长孙虞年纪尚幼未有官职,但京中都知晓,这位长孙家的嫡子,日后定也会入朝为官。

    这样的名门望族是最重家族声誉的,祝筠回京不久,也听闻长孙家家风清正,待人宽和,对子孙教导有方。长孙虞更是京中年轻一辈中的翘楚,风评甚佳。

    若不是亲耳听到,祝筠简直不敢相信。她有些担心地看了眼谢含英,勉强笑道:“你不是说要来找出个美娇娘么?这下好了,眼下真出来一个红蕖娘子。”

    “听她们刚说的,如果那位长孙郎君就是长孙虞的话,他的问题可不仅仅只是金屋藏娇了。”谢含英抿了抿唇,继续道,“苛待下人,草菅人命。我虽然与他相识已久,现在也只觉得他陌生至极。”

    祝筠笑意收敛,试探着问:“这事已经不是私德问题,牵扯到了朝廷律法,咱们先出去,之后再行商议,可好?”

    谢含英摇头:“今日是那些下人都聚到一起听训,这才让我们钻了空子溜进来,错过这次机会,下次想再进来可就难了。我还是想趁此机会打探一番,这春山苑,到底是个什么地方。”

    见她不愿出去,祝筠也没再劝,两人继续走着。

    路旁处处都是名贵的花木,随手摘一朵,便是姚黄、金带围之类的名贵品种。祝筠即便不识得,也能看出几分不同寻常。

    走到一个院子旁,谢含英停下了步子。

    明媚春光与满园芬芳里,院中传来拙劣的琴声,实在是违和得有些刺耳。

    砰的一声,有重物落地的声音,琴声也戛然而止,同时一个熟悉的男声响了起来,带着怒意:“又错了!你怎得如此愚笨!”

    是长孙虞!

    谢含英示意祝筠躲好,自己用手撑在院墙上,探头往院内看去。

    一个八九岁的小丫头捂着胳膊瘫在地上,痛得面目狰狞,却没有发出丁点声音。

    说话的男人果然是长孙虞,保持着他一贯的高高在上的模样,身旁站着一个窈窕的女子,小心地拽了拽他的衣袖,道:“阿妙习琴不久,琴艺不精也属正常,之前那个擅琴的婢子不是被郎君要去了么?”

    “红蕖,你是在怪我吗?这春山苑每一个人都是我的,我要你们做什么就做什么!琴艺不精,那要她何用,不如丢去后山喂狗!”

    那名唤红蕖的女子却并未生气,直接伸手揽住了长孙虞的腰,将头依偎在他颈间,软了语气:“郎君莫气,一个小丫头而已,至于让您对红蕖发脾气不成?红蕖……都被您吓着了。”

    红蕖偏头的一瞬,谢含英来不及躲闪,直接对上了她的眼睛,吓得谢含英立马松开手落了下来。好在,红蕖只是说话间停顿了一下,并未道破有人在偷听。

    “怎么了?”祝筠用眼神询问。

    谢含英惊骇至极,不仅是因为被人发现,还因为——那个叫红蕖的女子,样貌与她有六七分相像。

    一定是巧合,谢含英闭了闭眼,压下心中不安,对祝筠摇了摇头表示无事。

    院子里再没有激烈的说话声,只有低低的笑和轻柔细语。看来,长孙虞对这位红蕖娘子当真是喜欢得紧,不过几句话便转怒为喜。

    天色渐渐暗了,红蕖挽着长孙虞的胳膊,从院中走了出来。

    “郎君这便要走了么?”

    “嗯,几日都没回府,今天再不回去,我爹就该杀到春山苑来了。乖,你好好在这待着,我明日再来看你。对了,你可有什么想要的?我明日带给你。”

    “嗯,红蕖想想,若是不麻烦,可否带些纸笔?下次郎君再来,可以给红蕖画幅小像。”

    女子巧笑嫣然,长孙虞连连应下。

    祝筠听得鸡皮疙瘩掉了一地,再回神时,长孙虞已经走远了,面前站着一个身着石榴红罗裙的漂亮姑娘。祝筠将手背到身后,悄悄握紧了匕首,紧张地看着她。

    红蕖已经没了在长孙虞面前小鸟依人的模样,眸子冷淡:“你们不是春山苑的人,我不知道你们怎么进来的,但你们记住,春山苑只是一个普通的世家别院,与普通府邸一般无二。”

    见谢含英有些失神,祝筠挡在了她面前,开口对红蕖道:“春山苑这种只许进不许出,视人命为草芥的地方,本就不该存在。难道娘子就不想离开吗?刚刚您没有声张,救了我二人一命,我们愿竭力救您出去,以报此恩。”

    红蕖平静的眼中一丝波动也没有,静静地看着祝筠,半晌,红唇轻启,吐出两个字:“不想。”

    “长孙虞待你虽好,可性情暴戾,你不是不知。难道娘子以为,凭借着这张脸,就可以得到他长久的宠爱?即便可以,这鸟笼一般的春山苑,娘子也待得?”

    谢含英从祝筠身后站了出来,露出与她有些神似的眉眼。

    红蕖一见,也愣神了一下,然后心念电转,立刻有了猜测。她本就是极聪慧的女子,联想起种种,自然心中明了。

    “与其说不想,不如说不能。”红蕖抬头望了望已经不再明朗的天,道:“我若走了,春山苑再没有人能劝他几句。这里,就再也没有天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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