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蕴

    桑蕴睁开眼,只看见漫天奇异黑红和几颗雾中隐现的星斗,视线中的一切都在抖动着。

    她以为这是脑震荡后遗症。

    直到听见身下滚动的车轮,头顶跑动的喘息,闻到空气里传出的尘土及草木青味。

    她正被人仰面捆在辆推车上,一路推着狂奔下山,眼睛只能看得到这陌生又熟悉的天穹——太像未来世界不夜之城中的光污染。

    延伸到天空上的黑色枝杈飞快后退,星星在跟着她,没有月亮,可能被云挡住了。

    被绑架了?

    绑她一个屁用没有的穷光蛋是要做什么?

    修真界也流行割腰子?

    嘴里塞着破布,不然高低要问问他们缘由,再问问自己,今天到底为什么这么倒霉。

    忽然又看见月亮了。

    现在是星星和月亮一起跟着她。

    她仔细看了一会,发现天上有团雾气在动,那是一团极浓烈的黑红色雾气,一开始隐匿在同色的天空上,形状有些像水中漩涡,边缘正剧烈张缩滚动着,周身都是不寻常的气息。

    且伴随着风声逼近,那雾状漩涡正不断变大,好似天上缺了一大块——它在俯冲。

    ……遭。

    这很像吴阳形容过的天魔地魔乱七八糟的反正好像是妖魔哎!

    桑蕴拼了命折腾起来,嗓子眼里吭哧吭哧地发出动静。

    “格老子的,这娘们这么快就醒了。”

    见有人注意到她,桑蕴忙不断朝上面使眼色。

    “耍什么花招!”那人劈手就是一巴掌。

    桑蕴被打得眼冒金星,怒气上涌,脚一蹬直接装死,心里骂道:不识好歹的狗东西,那就一起死好了!

    可惜贼老天今天偏偏总是和她对着干,那伙人机警得很,下一秒就发现不对,“嗷呜”一声鬼嚎立刻散了,原地只剩下桑蕴留在车上等死。

    妖魔鬼怪似的黑雾携着风声恶意扑头罩来。

    桑蕴不服气,扑腾地更用力,这车也只是独轮小车,在这山路上无人扶持根本站不稳,她前后左右晃那么几下,车立刻翘头,差不多要立起来,咕噜噜就朝下滚去。

    原先只是常速,渐渐超过了刚刚被人推着跑,不多时,已加速到吓人的地步,耳旁风声呼呼往耳眼里灌,鼻子眼睛嘴巴都又涨又飘又冻,她只觉得魂都要飞起来了。

    车轮滚动得仿佛要散架,哐啷哐啷动静越来越大,在寂静的山间像开炮。

    桑蕴身体不断被上下剧烈颠簸,尤其胸腔,扎得不算特别紧,哐哐哐一下一下地腾起又撞回,腾起又撞回,最后不知什么时候,嘴里的破布被颠开,她发泄似的“哇”地尖叫出声,惊起一片未冬眠的鸟雀。接着发现手脚绳索也开始松垮。

    在这一片昏天黑地的翻天覆地中,牙齿在嘴里打架,一颗心似乎涌到了嗓子里,脑髓快要沿着骨头从鼻子流出来。

    她先是咬住牙,让嘴巴不要乱动,然后将手从身下抽出来,两只手加上一只嘴,一起和那该死的绳子开战。

    这举动似乎哪里有趣的样子,那团黑雾毫不费力地跟上这堪称风驰电掣的车速,在上空兴致盎然地左看右看,速度与她持平,看起来仿佛悬停在头顶。

    星星月亮妖魔一起在追她。

    你们这么闲,为何单要捉弄我一个?世上那么多坏人,怎么不去折腾他们?

    桑蕴在颠簸中坐坐倒倒,浑身散架。她也根本不顾什么保持平衡,用力拽出一根绳子,忽然绷直了胳膊,对着天上那块黑雾,接着惯性与风力,狠狠地一抽——

    嘭!

    与打算一团雾的感觉不同,她分明感觉抽到了实体。

    那妖魔仿佛被抽傻了,在天上滚了一大圈,然后怔怔落在了后头。

    “哈哈,废物!”

    桑蕴胸中快意无比,回头大声嘲笑。

    她手脚解绑,用四肢伏在车上,稳住平衡,车速减缓一些,但冲势仍然可怖,她在黑暗中观察道路两边,准备找个有水或者草被茂盛的地方跳车。

    ——天知道这车什么时候会撞到什么东西,到时候直接给她撞成稀巴烂,那妖魔会龇着牙在她开了花的脑壳上蹦迪——想想都能气活过来。

    前方有一处池塘,她动用自己为数不多的惯性目测能力,提前朝侧方一滚——

    也是巧了,身下刚好是一丛夜间偃旗息鼓的向阳花,密密麻麻,无数花苞相当柔软地托着她。

    桑蕴滚了一阵,没等停稳就爬起来拔足狂奔。

    她不知道,那魔在她身后露出个玩味的笑,低声自语道:“这么有意思,那我送你个大乐子。”

    一缕黑气追着桑蕴而去。

    离山门愈发近了,没瞧见妖魔,也没看见劫匪,更没看见一个弟子,照理说,晚上大家该回来了。

    她越来越觉得不对——今天外门处冷落过头了,又波荡过头了,连这夜晚的天空,也红得像撞了什么邪一般。

    外门是不是糟了什么强盗?

    还好所有人今天都去内门里了。

    桑蕴抱着胸前包裹,慢慢停下了。

    她一会想到吴阳还在牢中,接下来又要扣钱又要受罚,一会又想到自己藏在山上的那些任务道具——这么重要的事竟然忘记和吴阳说了,总不能最后便宜了旁人,那些东西至少能换到两千点,足够吴阳顺利升上甲级弟子。

    她回头朝那长长的通天路一般的上山台阶看了一眼,忽然又掉头回去。

    ——没什么大不了的,再跑一次就是。

    她只想让朋友在门派里过得好些。

    一路奔至传送阵,睁着被汗水刺痛的眼,眺过黑夜中漫长无尽的堑崖,她看到对面影影绰绰跳动的一座明亮山峰,像城市的霓虹灯塔,又像有什么在烧,山巅上的厚重云层被烤得边缘发红,像压不住火的盖子。

    有不妙的念头在脑中一闪而过,下一瞬便已传送落地。

    轰头而来灼烤恶战焦嚎。

    山体楼宇倒塌,面目模糊的人影在山间断续小路上出现又消失,缀着红光的大片黑灰在天地间飞浮,天际有斗法炫光时隐时现。

    这是哪?

    桑蕴抱紧了包裹,回头看了眼传送阵,与遥远的山那头,最后埋头朝锁恶渊跑去。

    锁恶渊在内门偏里的地方,可她越往里,越觉得再难前进。

    楼塌了,路断了,山裂了。

    她恍然发觉,整座内门群山,是由锁恶渊为中心,辐射扩散似的炸裂开一道陨石撞击般的灾地。

    像天上有什么巨大的怪物,忽然往锁恶渊狠狠一跺脚,顿时山石建筑都在那一步下爆开。

    “外门的!就你!”

    有人步伐极躁地跑近,声音凶狠,“跑什么?你还要往哪跑?”

    见他挥着膀子靠近,桑蕴赶紧朝后一躲。

    对方推了个空,“哟呵。”随后又是一掌推来。这明显是个开了脉有修为的内门弟子,这一下桑蕴没躲开。

    “滚滚滚,赶紧下山去,这是你该来的地方吗?”那人将她往来处推,“说了还不听还往里跑,什么人呐。”

    桑蕴伸手顶着他的力气:“我要去锁恶渊!”

    “去个屁,你没看见天上这些东西吗?锁恶渊塌了,它们才出来。”那人大手一挥,使了点力气,将她远远挥开,“我们又要救人又要救火,你们手脚健全的就走开,别添乱行吗?”

    她顺着那人指着的方向朝上看去,漫天一团团呼啸的黑气,一部分正朝远方跑,一部分在门中肆虐,有的被拦住了,有的没有,它们在烈火中畅通无阻。

    天很低,风云汇聚得更浓烈了,不断翻滚着,云层中有一闪一闪的光亮,不知是雷暴,还是仙门法术。

    “那是什么?”是魔,她知道,于是改口,“为什么会在锁恶渊?那不是关外门弟子的地方?”

    “什么狗屁,那就是关魔的地方,天魔造反了,逃狱了。”那人看了她一会便转身,似乎不想闲聊,忽然又停下,从腰后拿出什么东西,“小心着点,回外门去。”

    感觉到手里被塞进个凉硬的东西,桑蕴低头,两只手扯着两端一拉,一道锐利的刃光照向她的眼睛。

    是一把崭新的短刀。

    灰烬漂浮中,她远远看见锁恶渊只剩一片残破的废墟,地面向下坍缩下去四五米,焦黑柱茬碎石乱立着,火早已烧尽,只余残烟。

    没有人救援,因为根本就进不去。也没有必要,这是关魔的地方,魔已逃走,只有几个犯了罪的外门弟子,无可能存活,无关紧要,无人在意。更多的人被困在广场和大路上,那里哀嚎呼喊一片,救援的身影在那里奔忙。

    桑蕴捧握住有些沉的短刀,低头慢慢往回走。

    她该下山了。

    临近传送阵,能看见很多被赶过来的外门弟子,有些甚至是刚被救出来,浑身是伤,手脚都有损,自己跳着拄着木棍跑进传送阵。也有不少身着内门服饰的往这个方向跑,步履急促,脸色惊惶,大多惊魂未定的模样。

    桑蕴在旁边等了会,看远处那些跑动救人灭魔的人影。

    太大了,玄清门太大了,这样的堪比天灾的祸端下,人力基本无用。

    但能救一个是一个。

    她忽然听到什么,似是地下远远传来的喊叫声,便循声一路摸向声源,中途有嘈杂的脚步和喊话、风声和雷声扰乱她,她需要埋着头往前,才能集中注意力。

    直到从堆叠的红断柱瓦掩埋之下看到一双流着泪的眼睛。

    桑蕴浑身一抖,像混沌中忽然被人浇了盆冰水,立刻扑到旁边,去搬那些石块。

    不知过去多久,她也不知搬走多少东西,也不知中间有多少人过来搭过手,只知电闪雷鸣之后大雨落下,水顺着沟沿缝隙往下钻,下面埋藏的那双眼睛也落了水。

    呼地一声,斜上方劈来一道不轻不重的剑光,将这堆重物削开一个顶。

    下面的人躲开石灰,也奋力往上推,桑蕴赶紧伸手,两只手握在了一起,将人拉了上来。

    桑蕴抬头,大雨砸得人看不清,只看得到几丛和魔物斗法的光影,不知是谁路过帮的忙。

    “谢谢……”被救上来的人哭着抱她。

    “不谢。”桑蕴想回抱,发现已无力再动,想笑一笑,发现脸也僵住,她只能说,“走吧,回外面去。”

    那个陌生的外门弟子便拄着捡来的木枝缓慢远去。

    桑蕴看着她的背影,忽觉脸上落雨竟有几道是热的。

    她原以为今天要在这路边坐一夜,直到眼前有什么沉重的东西轧过。

    桑蕴一怔,擦了擦眼睛,看清那是谁。

    是今天将她们关进锁恶渊的那个人。

    桑蕴收起表情,敛下眉,提刀跟了上去。

    那青年师兄本就警觉,如今又是这样的境况,很快就察觉不对。桑蕴看到他熟练地原地拐了个弯,往黑暗中去了。

    这边是鸿跃崖——也就是将玄清山与外界隔离开的一道深深大裂谷,他没料到自己只是回来浑水摸鱼了点细软,竟跑到了这么偏的地方。

    身后有个瘦弱的女人跟着他,步伐疲惫又无力,不知是他哪天得罪的人。

    无妨,他体壮如山,哪怕并未开脉,一脚也能踹死她。看她背着包裹,刚好还能捞点好处。

    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你……”他歪歪笑着,不怀好意转过身。

    没想转身瞬间眼前忽地一暗,他看到那弱小女子高高跃起,从空中猛地落下,手中的什么东西砸向了他的脸。

    ——桑蕴攥着刀,跃起,瞄准他的左眼,拼力将全身重量压上去,短刀瞬间刺入眼眶,连刀柄都没入脸中。

    淅沥沥的血水混着雨水从脑后刀尖流下。

    他最后一眼,只看到了夜雨中一双暴亮的眼睛从上俯视着他,如月下刀光冷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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