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ensuite后，沈知澜洗了澡，疲惫地倒在床上，本以为这一天的忙碌足以让她秒睡，然而灯一关，屋里安静下来，思绪反而翻涌得更厉害了。
她在床上辗转反侧，睁着眼望着天花板，却怎么也睡不着。也许是身体还残留着工作的疲惫，也许是脑子里那些琐碎而莫名的片段挥之不去。尤其是——
那个生日饭局。
沈知澜始终没太想明白，那位叫“阿泽”的留学生，明明不是寿星，却在他到来之后，轻车熟路地点了几道加菜，最后更是毫不犹豫地一个人刷了全桌的账单。整整一千多磅，他面不改色，仿佛只是随手结了一顿普通的便餐。
她不是不能理解朋友之间感情好，为彼此买单这类事。可……今天又不是他的生日啊？
在沈知澜看来，这样的行为多少有些反常——甚至可以说，有些不合逻辑。
但奇怪的是，包厢里没有一个人觉得哪里不对。大家不仅接受得心安理得，甚至还一个个地笑着称赞，说“泽哥大方”“泽哥稳”，连声的“谢谢泽哥”里透着种集体的默契，仿佛这是再自然不过的事。
而那位阿泽，也毫无推辞。他神情轻松愉快，举止间带着一种不动声色的从容，反倒像是这场庆生局真正的主角。
沈知澜在心里轻轻叹了口气。
也许是圈子不一样吧，也许这种“出钱就出风头”的逻辑在他们当中早已司空见惯。但她还是无法不去在意这种小细节。
她翻了个身，把脸埋进枕头里，努力把这些乱七八糟的思绪驱赶出脑海。
她正躺在床上闭着眼试图入睡，忽然听见厨房那头传来关门声和轻轻的开灯声。ensuite的墙壁隔音一向糟糕，更别说她的房间又是紧挨着厨房的，哪怕轻微的响动也能听得一清二楚。
这么晚了，能回来的人只有一个——她留学期间交到的好朋友，小鱼。
可她们真正熟络起来，是从一次荒谬而令人不适的“八卦风波”开始的。
那天厨房灯光昏黄，几个室友坐在饭桌旁边剥橘子、喝红酒，边刷手机边笑着说起最近热闹的“瓜”。
“她啊？我看她根本就不是上班，她那叫‘出勤’好吗？天天一副工作精英脸，背个包就走，结果每次回来都换了个男的来送她，真的是一日情侣打卡到我们这来了。”
“别说，我昨天可是亲眼看到她跟一个男的手挽手，从门口走进来，笑得那个甜的样子，简直跟视频里那些情人酒店出来的没差。真让人起鸡皮疙瘩。”
“说到底，这种人也配跟我们住一个ensuite？我们房租一个月多少？她这样子把人品味都拉低了，丢脸死了。”
“是啊，我都想换房了。和这种人住一起，别人还以为我跟她一样。”
她们说得斩钉截铁，像在陈述一条公认的事实，而非流言。
沈知澜原本只是走进厨房放个杯子，听见这段对话，却突然停住了手。她没想到，几个年纪相仿的女生，能用这么轻快的语气，把另一个女生按在耻辱柱上挂起来。
“一日情侣”这个词，像个标签，贴得那么理直气壮，好像她们不是在讨论人，而是在打扫卫生时发现了一块污渍。
她没忍住：“你们确定你们看到的，就是你们说的那样？”
她不是为谁出头，也没有预谋什么义愤填膺，她只是本能地不舒服，觉得那种话——太刻薄了。
“哟，她朋友来啦？”其中一个女生笑了，语气并不慌张，反而像是终于等到了反驳，“我们说的都是事实，眼睛不瞎都能看见，她天天把男的领进家，难道我们还不能议论了？”
“就是，她要真没什么心虚的，就别怕别人说话。”
沈知澜没再说什么，她只是没想明白——为什么会有这样恶意笃定的嘴脸，为什么不分青红皂白地用几个片段，就把一个女生判了死刑。
后来小鱼是无意间听说了这件事。
她没说感谢，只是咬着吸管笑了一下，轻描淡写地说：“你是第一个站在我这边的女生，不是因为你信我，是因为你还算有点脑子。”
沈知澜也笑了。
她们的友谊就是从这里开始的。不是那种热烈黏腻的情感，而是那种在对抗世界时，会下意识地把彼此划到“我们”这一边的默契。不是刻意的亲近，而是在漫长的异国生活中，有那么一个人，你知道她有秘密，你尊重她的沉默，你相信她没有罪。
厨房的灯光昏黄，小鱼一边翻着冰箱，一边嘴里还在碎碎念。
“他到底图什么啊……真是疯了。”她掏出一只小巧的白色蛋糕盒，扔在桌上，一副被生活摧残过的模样，“你猜这是啥？”
沈知澜拿纸巾擦了擦手，看着那盒造型精致的小点心，试探着说：“你老板又请你吃的？”
“请？是我买的好吗！”小鱼抬头翻了个白眼，语气半是嫌弃半是自嘲，“他说他在网上刷到这个蛋糕，说看起来很好吃，非得让我去买，说拍东西要用。”
“然后呢？”沈知澜不动声色地笑着，仿佛已经预料到了后续。
“然后他看了看盒子，说颜色太艳，糖分太高，吃了会水肿，上镜不好看。”小鱼一边说，一边坐下打开盒子，拿叉子戳了戳里面那块精致得过分的蓝莓蛋糕，“然后就把整盒递给我，说让我‘自己处理一下’。”
沈知澜忍不住笑出声：“那你就处理得还挺优雅。”
“我还能怎么处理？”小鱼一脸生无可恋，“好几站地铁过去买的，还要排队。他不吃我总得吃吧，不然吃亏的不是我？”
她一边抱怨，一边默默把蛋糕推向沈知澜：“来，便宜你了，蓝莓的，不会太甜。”
说着她从袋子里取出一块被完好保存的小蛋糕，盒子很讲究，蛋糕上还精心摆着金箔和糖霜蓝莓。
“看着是挺精致的。”沈知澜接过叉子，尝了一小口，果香浓郁，甜度却直冲脑门，她下意识皱了下眉。
“今天也遇到蓝莓蛋糕了。”沈知澜拿起叉子，像是随口一提，“客人吃完饭，说要留几块给我们。”
小鱼正咬着手里那块蛋糕，含糊地“嗯？”了一声。
“不是寿星留的，是另一个人，点菜、刷卡、埋单都是他。整个饭局就……有点奇怪。”
小鱼听懂了这话的意思，眨了下眼，手里的动作慢了半拍，接着“噗”地一笑，笑得带点嘲弄，“那他应该不是客人，是财神爷。”
“……不是生日的，为什么要他来买单？”
“你觉得不合理？”小鱼挑眉看她，“那是因为你还没见过他们圈子里那些……戏剧性。”
她把蛋糕盒推近了一点，顺手用纸巾擦了擦手，靠在椅背上，像是准备讲点什么八卦。“我老板那帮朋友，男的女的，哪个不是西装笔挺名牌加身，一张嘴就是投资理念和新消费风口？可你要真信了他们那些场面话，就输了。”
“像你说的这个‘阿泽’，不是过生日却出钱请客，点菜还点得那么积极，听起来是不是很会做人？”
沈知澜点点头。
“这不就是重点。”小鱼用叉子点了点她，“他们一桌人里最有钱的那个，不一定是寿星，但一定是得出风头的那个。他要是连买个单都不做点姿态，还怎么撑起自己在这群人里的人设？”
沈知澜有些怔住。
“不是所有人都想当主角，有的人更擅长做剧本里的金主。”小鱼笑了笑，语气有些冷，“而且别人夸他‘大方’，他听着不开心吗？这种赞美根本不需要代价，刷个卡就有了。”
她顿了顿，又咬了一口蛋糕，嘴里含着点心含糊地说：“当然也有真性情的，但大多数——我见过的，大概都差不多。”
沈知澜没说话，只是忽然想起那双眼睛，跟小鱼描述的那种“装腔作势”不太一样，至少那一刻，确实不像是为了博取什么掌声的样子。
她低头看了看面前的蛋糕，没说出口。
她听得懂小鱼说的意思，也认同。
那些人的世界，从一开始就不是她的。她连生日都没怎么认真过过，更别说给别人点单买单当主角。她甚至很难想象，能在众人簇拥中笑着刷卡时，还从容得像是喝口水一样轻松。
那个男生……“阿泽”。
她脑海里闪过那双带着笑意的眼睛，一时分不清那一瞬的共鸣是真实的，还是她自己的错觉。
但不管怎样，这样的人、这样的人生，终究离她太远了。
吃完最后一口蛋糕，小鱼满足地靠在椅背上打了个哈欠，随口问道：“你明天有课吗？”
沈知澜点点头：“早上有一节。”
“唉，真是累人啊”小鱼揉了揉脖子，“我明天难得休息，要不你下课回来后，我们一起去超市？我听说Lidl最近上架了亚洲食品专区，可以去看看。”
沈知澜想了想，点头应了声：“好啊。”
小鱼满意地起身，往自己房间走，“那你快睡，明天别迟到了。”
“你也是。”沈知澜朝她笑了笑，语气里带着一点不易察觉的轻松。
厨房的灯熄了，走廊恢复了夜的静谧。两道身影各自回到房间，门轻轻带上，一天的疲惫仿佛也就此落幕。
夜色沉沉，伦敦的风透过窗缝灌进来一丝微凉。
沈知澜裹紧了被子，闭上眼。她知道，明天醒来又是新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