储物间的角落堆着半人高的旧纸箱,余飒蜷缩在纸箱与木质衣柜之间,帆布包抱在怀里。
昨天来的时候,她嫌带太多行李麻烦,就只带了这一个帆布包,她想着要用的东西到了再买。
她睡颜很静,睡着了也依旧好看,双眼紧闭着,长长的睫毛微颤。
可她看上去不怎么安稳。
她习惯了外婆家自己房间里的床,很舒服。
破晓时分,天光乍亮,窗外已经有了微弱的光。
五点钟,窗外的银杏叶被风掀得发出声响。
余飒听见楼下传来声响,是纪家佣人在打扫卫生。佣人们日复一日,每天都是这个时间就开始工作。
她坐起来,白衬衫下摆粘满纸箱掉的纸屑,后背被木板地硌得酸痛。
刚醒来的她脸色不是很好,显得不太健康。凌乱的碎发因为热,都粘在白皙的脖颈上。
她胡乱揉了揉眼睛,打开手机看了眼时间。
帆布包里的烟还剩两根,她摸出一根夹在指间,打火机声在密闭空间里格外清晰。
吞云吐雾间,烟雾漫过眼前,遮住了她的脸。
学抽烟是一年前,她刚上职高,职高混乱,小混混很多,她总是跟小混混打架。因为不会抽烟被小混混嘲讽,所以她学了抽烟。
一边叼着烟,一边解锁手机。
手机页面停留在微信界面,聊天置顶是外婆,只有外婆。
外婆的头像是余飒跟她的合照,最后一条消息是余飒回复的“好”。
下面一个是张原祁,是余飒上一个男朋友,最后一条信息是昨天离开前余飒发的“分手”。
余飒从初二开始男朋友不断,不过是年少随波逐流,找乐子罢了。
抽完这支烟,余飒随手扔掉烟头,站起身掸了掸身上的尘土,帆布包斜挎在右肩,直接踹开未关紧的门。
下楼时,她感受到了中央空调的凉气,纪家夏天里随时开着空调,但那件储物间没有。
餐厅现磨咖啡的苦涩味传来,纪明修坐在主位看财经报,咖啡杯冒出的热气模糊了他的眼镜。
余明薇穿着珍珠白的真丝睡袍,正在给纪小棠切煎蛋,仿佛本来这一切就属于她一般。纪小棠把未凝固的蛋黄戳得到处都是,公主裙上都沾着蛋液。
“她头发好乱。”纪小棠举着叉子指向余飒,叉尖还滴着蛋黄。
余飒懒得搭理。
余明薇笑着替她擦脸,像个真的慈母:“小飒,过来坐,张嫂煎了培根。”
她的目光扫过余飒简朴的白衬衫,嘴角不易察觉地抿了抿,眼神透出嫌弃。
余飒走过去坐下,翘了个二郎腿。
骨瓷盘里的培根焦黑卷曲,跟他们的早餐两极分化。
余飒不乐意地咬了一口,油腥味很难吃,她差点吐出来。
不如外婆亲手烤的烤肠,外焦里嫩,刷着外婆秘制的甜辣酱,每天放学饿了,外婆就烤几根。
纪明修翻动报纸,甚至没抬眼,音调低沉:“高中生要有高中生的样子,别总穿得像个小混混。”
“关你屁事。”
余飒把培根推到一边,不屑地翻了个白眼,指尖无意识地摩挲帆布包带。
外婆在那里缝了小小的补丁,针脚整齐。
一向东西坏了就换的余飒,就因为这个补丁,把这个包用了一年又一年。
纪明修皱了眉,余明薇赶紧打圆场:“小飒今天去学校,我让司机准备了校服。”
校服挂在玄关的衣架上,黑白配色的运动外套,内衬是同色系的T恤。
余飒没看一眼,直接走出屋外,郊区车少,四处寻找才打到一辆出租车。
——
商业街,阳光斜射,早晨的太阳没那么灼热。
余飒走进一家平价服装店,货架上的衣服五颜六色,她却只挑了两件黑色圆领T恤、一条深蓝色牛仔裤,还有一双黑色帆布鞋,顺手拿了套睡衣。
结账时,老板娘盯着她手腕的伤疤,她立刻把袖子拉下来。
那个疤是在漓县时跟小混混打架留下的,目的是抢回给外婆买药的钱。
买完衣服,余飒顺便又买了些日用品和一包烟,手机余额只剩263.5了。
她没想在京城从哪弄钱,钱对她而言不是很重要,但是生活得要钱。
回到别墅时九点多,余明薇正在客厅和珠宝商通电话:“要缅甸的翡翠,要配得上我那套高定礼服……”
嫁入豪门的余明薇出手阔绰,跟余飒小时候完全一样。不知父亲的遗产,是否也被她挥霍而空。
看见余飒,她捂住话筒,下巴朝三楼扬了扬:“你的箱子在那儿,自己去拿,别碰执凛的东西,你在高二三班,住校。”
余飒没给她一个正眼,直接上楼,一步两个台阶。
储藏室的黑色行李箱被放在角落,箱体有道刮痕,像是被利器划过。
打开箱子,箱底压着张泛黄的成绩单,纪执凛的名字排在年级倒数第五,语文成绩37分,旁边用红笔写着“朽木不可雕”。
学校那栏写的是“附中国际部”,班级是“九年级一班”。
余飒拿起成绩单,随意丢掉,把刚刚买的衣服和日用品一股脑塞进去,又粗暴地合上。
那箱子是纪执凛初中出国旅游用的,之后便没怎么用。
她提着箱子下楼,司机正在门口等她。
她上了车,在车里点了根烟,烟味儿在车里弥漫,司机皱了皱眉,开了窗户。
——
一中在市中心,从郊区到那要一个小时。
一路静默。
一中的校门口挤满了送学生的轿车,余飒拖着行李箱站在梧桐树下,看着学生们穿着校服,背着书包鱼贯而入。
树荫下,她的脸一半被阳光照得发光,一半被梧桐树叶遮了一个黑影。
站姿很不端正,双手插在黑色工装裤的口袋里,衬衫下摆遮住手腕,像个纨绔。
能在这上学的不是成绩好,就是家境好,像她就是妥妥一走后门的。
万物被阳光照耀,显出几分青春活力。
她这才想起自己的书包还在漓县家里,根本没带文具什么的。
她才懒得管,本来就不想再上学,到了这里,学习对她来说又有什么重要的。
有女生指着她小声议论,“快看,她就是纪家继女,刚刚纪家司机送她来的”“看她那样子,像个混子”。
话音未落,她忽然转头,眼神冷得吓人,那几个人也没敢再说什么。
余飒动身进校门,浑身好像散发寒意,周围的人对她莫名远离。
余飒找了半圈儿才找到女生宿舍楼。
一楼的布告栏上写了宿舍分配,她在306宿舍。
爬楼梯上了三楼。
306在三楼走廊尽头,推开房门,有股难以言喻的气味。
床是上床下桌,桌面贴着几张剥落的贴纸,粉色的爱心缺了个角。
四个床位,只有她一人。
余飒把行李箱甩在地上,拉过椅子坐了下来,她打量打量宿舍,床上铺了纯白被褥,看上去是干净的。
还有个阳台,阳光从那照进来。
发呆了好一会儿,她才回过神,眼神空洞无光。
她在想家,想漓县的家。
16年里,她有12年在京城,只有4年在漓县,但好像只有漓县才是她的家了。
对京城牵挂的时候她在漓县,对漓县牵挂的时候她却回了京城。
仔细一想,京城真没什么好牵挂了,除了父亲的墓地……
她翻了翻包,翻出一个黑色机械表,随便戴在左手上,把手机揣进裤兜就离开宿舍去教学楼了。
一路上,同学们虽然不敢靠近她,但不得不承认,她的长相和气质特别吸睛,男女通吃的感觉。
教室在二楼东头,高二三班的门牌擦得很干净。
余飒直接走过去,吊儿郎当,面无表情,一脚踹开门,惊动全班人。
三十一双眼睛齐刷刷望过来。
讲台上的女老师姓陈,戴着金丝眼镜,看到余飒,被吓了一下,随后开口,声音柔里带刚:“新同学,大家欢迎。”
陈老师知道余飒是纪家继女,即使不满也不能说。
她站在黑板前,白T恤的领口微微下垂,露出锁骨处的红痣,站得慵懒,脸上好像写了四个字:生人勿近。
“余飒,都别惹我。”
教室里响起一阵议论声,“这是小混混吧”“这可是纪家的继女,也不过是个继女”“啧啧,装什么逼,自己以为自己多牛逼啊”
后排有男生吹了声口哨,立刻被陈老师瞪了回去。
余飒隐隐约约听到了,懒得管,只是翻了个白眼,也没多少人看见。
她被安排在最后一排,同桌的位置空着,课桌平整,比职高的桌子好。
课本发下来,余飒把它们乱乱地塞进抽屉,然后趴在桌子上睡觉。
因为来的时候已经是中午,所以没上课。
没人靠近她,但是很多人好奇她,总是把目光往她这儿瞟,还悄悄议论。
午休时,余飒坐在操场的梧桐树下抽烟。
有女生路过时加快脚步,有男生假装路过,偷偷看她。
因为她的漂亮。
即使邋里邋遢,满身戾气,但她的脸是无可置疑的漂亮。
在漓县,职高的男生都叫她“飒姐”,她用烤串签子戳偷钱的小混混。
她在职高是风流人物,女生很崇拜她,因为她会帮她们收拾欺负她们的人。
在这里,她像个异类,影子带着刺。
下午在上课了,余飒也没听,都在玩手机。
任课老师了解她的背景,看她玩手机只是视而不见。
放学时,已经是黄昏。
一中住校生很少,余飒和别人背道而驰。
路过校园小卖部,她想起自己一天几乎没吃什么东西,走进去拿了桶泡面付了钱。
宿舍楼下,她先打了水泡面,然后上楼。
回到宿舍,反锁了宿舍的门,她打开灯,宿舍亮了一些。
吃完了泡面,她把泡面桶扔进垃圾桶,坐到阳台上,看远处灯火通明的高楼大厦。
曾经京城的万家灯火,也有属于她的一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