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后，你来到桃叶渡前，水面上只泊着零星几只船。

    有艘船表面折射着油亮乌黑的光泽，久经风霜但保养得当的模样，被你一眼相中。

    “船家，鹿城去不去？”

    听到你的问询，女人转过脸来，面上赫然一道横贯鼻梁的刀疤，不语时嘴唇有种刚毅的弧度。

    “去。”

    你等了等宿星峤，江风将他的发丝拂乱，有些甚至黏在唇上，衬得眸子更为乌亮。

    船离岸边约莫有一臂距离，你大步跨上船，反身向他伸出手掌。

    宿星峤看了眼你，再低头看了眼浅绿水面漾出的波光，一只手提起了层叠的衣裾，另一只手才搭上你的掌心。

    还未等足尖踏上船头，你小臂发力，他失衡跌入你的怀中。一双黑眸惊魂未定似的看着你，正欲嗔怪，就被你拈起唇边的发丝，捋到耳后。

    乌篷船外表乍看平平无奇，实则舱内别有洞天，中间放着张方桌，船舱壁上挂着蓑衣和各色渔具，有一道帘子垂下将舱内一分为二。

    角落有个男人在守着炉子熬粥，发尾松松束着，垂下的发丝挡住了半边脸。

    你让宿星峤在桌前的软垫上坐着，与船家一同掀起皮帘，步到船尾，将谈话与舱内隔绝。

    轻易地寻到了船，应当事先将一切谈妥当才是。这个女人身上有种令人信服的力量，应当是个信得过的船家。

    她一边熟稔地掌舵一边与你交谈。

    “里头那位，与你是什么关系？”

    你随口胡诌道：“不瞒你说，他是我未过门的童养夫。”

    这几日都得和船家两口子抬头不见低头见，说成两家人才好拉近关系嘛。不过你不想占宿星峤太大便宜，说个未过门的也足够应付了。

    一番交谈后，你得知船家名为李江石，舱内是其夫柳氏。她已掌了十数年的船，时常往返鹿城。你与她打探了些许鹿城的情况，不知不觉就到了日落时分。

    如血残阳铺陈水中，被摆动的船桨划破，你打开舱门，就看见宿星峤眼睛肿得像颗桃儿，显然是哭过一回。

    你正欲抬手去擦他的泪，却被他扭头躲过。

    “还有人在呢。”

    不对劲。

    气氛实在太古怪了。

    柳氏左手端着一碗鱼粥往船尾去，碰到牛皮门帘的时候用左边肩膀顶开，再用头颈钻过去。

    你才发现他右臂衣袖系成一个结，空空荡荡地随着动作晃动，此前藏在阴影里，难以发觉。

    待他彻底离开舱内，你才扭过宿星峤的肩膀，沉声问：

    “发生什么事了？”

    .

    “隔这么远，我都闻到你身上的骚味了。”

    一道低哑的嗓音打破了打破了舱里的沉默。

    是那个煮粥的男人在说话，木勺与陶罐碰撞，发出轻微的响声。

    百无聊赖地用指尖捻着衣袖上冒出的线头，宿星峤缓缓抬起眼睛，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明明每日都有擦洗的。他早在水囊中储好水，即使是人烟稀少的荒野，他也会在车内悄悄用布巾擦洗身体，不让小棹闻到异味。

    “面上扮得仙气飘飘的，”

    “背地里不知道多骚呢。”

    宿星峤五指紧攥，指骨发白，辩白梗在喉头。

    接踵而至的污言秽语从男人口中吐出，他才尖锐地感受到对方身上鲜明的恶意。

    男人盖上了陶罐盖子：“但偏偏，女人就是吃这一套，不是么？”

    他不想搭理这个怪人，可是这个怪人偏偏主动凑过来，像打量一个物件一样打量他。

    “嗯……妻君应该会喜欢……”

    他话音一转，面上又浮现了狠戾：“不过，你可别妄想抢走她！”

    宿星峤盯着独臂男人，忍住胸中奔涌的愠怒与荒谬，才勉强克制住推倒这张桌子的欲望。

    他选择原样奉还。

    “你多虑了，我对我妻君忠贞不渝，绝不会委身她人的。”

    妻君二字就这样轻易地吐出来了，宿星峤来不及羞赧，就被他揭穿。

    “哦？是吗？”

    男人笑了。

    “她真的是你的妻君吗？”

    “我方才怎么听见她说，你是未过门的童养夫呢？”

    他的咬字重重地强调了未过门三字，仿佛从中嚼出了扭曲的快意。

    已然分不出神思去分辨他说得对错。丝丝酸涩压在将苦苦构筑的堤坝之上，宛如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宿星峤眼前雾上一片朦胧。

    他就是小棹的，生是小棹的人，死是小棹的鬼。这个怪人在这里胡言乱语什么呢。

    就算他目前还没有名分，但小棹已经玩了他那么多次，不会甩手就跑的，小棹这么好，定然会让他过门的。

    可、可是……师兄妹可以做道侣吗？师傅会同意吗？

    脑中混乱得无法思考，哽咽在胸腔剧烈地搏动，宿星峤彻底眼泪决堤。

    被泪珠啪嗒啪嗒掉在手背上的触感惊醒，才想起不能让男人看笑话，于是匆忙地用衣袖抹着泪，手指不受控似的僵住，蜷在袖子里发抖。

    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只有祈祷薛棹快些回来，救他于水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