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是太敏感了。”
听宿星峤说完来龙去脉,你轻轻拨了一下他的睫毛,不由得感叹道。
虽然柳氏偷听墙角不太好,但表里不一、未过门……如何看都是调侃居多。再说人家也没说错,宿星峤确实挺表里不一的,你在这点上深有体会。
“好了好了,咱们出门在外还是要胸怀宽广点。”
你用一句话堵住了他未尽的泪。
看着少年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走到舱外吹晚风,宿星峤垂下眼帘,指甲掐进掌心,留下月牙似的血痕。
百口莫辩。
只有他独自体会过那种尖酸刻薄的姿态,苦于无法向她描绘。
他不是柳氏那等凡俗泼夫,说不出“骚”“下贱”这等话,和薛棹转述的时候,也只能苍白地用“他说我表里不一”草草带过。
未曾想薛棹没有站在他这边。
苦水倒流进心中,渗入四肢百骸,直至浑身发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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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渐晚,船内点起如豆灯火,给冷黑的舱壁蒙上暖色。
李江石将陶罐放在桌上以做待客之用,给薛棹盛了满满一大碗鱼粥,轮到宿星峤时,他以袖掩面,微微摇了摇头。
夜不行船,李江石在近岸处锚好船便吹熄了船内的油灯,只留一盏竹编的风灯挂在舱角作照明用。
布帘隔成一方小天地。
宿星峤依偎在薛棹怀里,感受到少年匀长有力的呼吸,这船上的轻微晃荡也成了温柔的摇曳。
然而一旦平静下来,白日的旧事就在脑海中翻涌,搅得睡意全无。
出了青况山,他只有小棹可以依靠,小棹却并不完全偏爱他,今日甚至帮着外人说话,指责他的敏感。
退一步而言,就算他心思敏感又如何……他可是让她摸了透了身子,耳朵和尾巴也没放过,已有了道侣之实。她、她怎可如此薄情,莫非真的穿上衣服就不认人了么?
思及此,宿星峤压抑不住胸中野草般疯长的酸涩,泪珠从眼角无声溢出。顾及外人在旁,他没有哭出声来,只是任由眼泪在颊上蜿蜒而过。
忽然,耳垂被人叼住了,用的是尖利的犬齿,缓缓地碾磨。
“真不知道你哪来那么多泪要流。”
薛棹松了一点口,用只有两人可以听到的气声在他耳边吹拂。
“像水做的一样。”
耳后的肌肤也被嘬了一口,细密的刺痛像原上星星点点的野火,顷刻就将他的满腔酸涩焚毁了。
宿星峤不由得闭上了眼,全神贯注地沉溺在薛棹施与的疼痛中。
他有好多好多泪,不必深究为何而流,只要让它为薛棹而流就好。为了薛棹,他甘愿放下那些无用的高傲。
心中的暗刺在温暖的怀抱中融化,在即将陷入黑甜乡的刹那,船舱中突兀地响起了一声闷哼。
柳氏捂住断臂,忍不住瑟瑟地发着抖。
只听见窸窣穿衣声,李江石披衣坐起,把他扶起来,倚靠在自己身上。
接着便是点火声,咕嘟煮药声,呼呼吹气声。
布帘那边亮起了灯,因此宿星峤得以透过粗疏的空隙窥见对面的景象。
面带刀疤的女人一手将吹好的药端到柳氏身前,另一只手伸进他空荡的衣袖里,手掌裹着断口不动了,用体温驱赶那股阴冷的幻痛。
“还疼吗?”
女人温声问,接过他手中喝干净的陶碗,帮他擦去额前的汗珠。
“嗯……不疼了。多谢卿卿。”
他的声音里带着甜腻的嗲意,令人简直不敢相信这是之前对他口出恶言的男人。
柳氏将下颌轻轻搁在李江石背上,双臂如蛇绞上女人宽阔的脊背,对着宿星峤的方向露出一个笑。
——与他柔弱的外表截然相反,带着张牙舞爪的蔑意和炫耀。
仿佛在说:
“看,她对我多好。”
尽数落在了宿星峤眼里。
他猛地缩回薛棹的怀中,像受惊的兔子缩回熟悉的巢穴。
许是连续多日兼程赶车的缘故,难得有了可供安身的处所,薛棹睡得很沉,原本紧搂他腰肢的手臂也放松了。
可是此时此刻,宿星峤却格外渴望她把他抱得再紧一点,好将他脑海中不切实际的想法挤走。
他多想自己身上也有哪处忽然痛上一痛,好让薛棹起来哄他。他不单要哭,还要掏空薛棹的温声软语,让她对他不嫌烦似的哄上一夜,让那个柳氏无法再如此嚣张跋扈。
最好化成一株垂危的菟丝花,奄奄一息的,若是不被抱着吻着哄着,就随时会香消玉殒,因而薛棹不得不把他捧在掌心、含在嘴里,万般怜惜都不为过。
仅是这样想想,宿星峤就感觉要颤抖着长出尾巴,显出雪兔原型了。
余下的事不堪细想,他实在坏得透顶。
宿星峤不由得抬起手臂,双手手掌捂住滚烫的脸,竟从中品出了扭曲的快意。